很久之后籽寒才明白两条直线之间的关系除了平行和相交之外还有异面。
高二文理分科,籽寒稀里糊涂的就进了理科。她不是善于作选择的人,更不是甘于听命于人的人,所以她进了所有人都认为她不会进的理科。
排位置,男女各站一列,高矮顺序,但事实却是完全没顺序更别说秩序了。很多人都拼命地向前 挤,那些高个的可能从来都没像此刻一样痛恨他们一向引以为傲的优势。籽寒不高也不矮应该算女生的中等个儿,但却被挤到了倒数第三的位置,她看着长长的队伍,笑了:“人还真是现实。” 桦新看了眼闹哄哄的人群,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然后退到了几个比他高的多的男生后面,冷眼观看新班级的第一次“战争”。
籽寒最终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倒数第二排。所有女生坐定之后,男生开始有秩序的入座。籽寒对这些现实的新同学没什么好感,索性转眼去看窗外的两棵大槐树,她注意它们很久了,它们远看平行,近看却是相交,她想,除此之外它们会不会还有另外一种关系?
班主任抒发了一长串的组班感言,还展望了一系列的美好未来,千篇一律。籽寒干脆盯着窗外的老槐发呆。因此她始终没有看见班主任眼光扫到她时那无可奈何的摇头。像过了很久但不知道到底多久,籽寒才拿到了一叠厚厚的教科书。那物理和化学厚的让籽寒觉得她从此再也不会失眠,可是现在是自习时间不能睡,所以籽寒将它们一股脑儿全塞进了课桌箱里,只留下一个练习本,在上面涂鸦。整个下午就这样过了。
没怎么失望,因为压根就没有过希望。籽寒在日记里这样描绘她高二的第一天。
差不多过了一个星期,籽寒才发现坐在她后面的是她的老同学,一个叫桦新的,姓什么?却又不知道。那天不知道怎么了,一向准时的籽寒晚自习却迟到了,唯一的一次。她不想从前门进去接受众人的注目礼,于是径直直走到教室最后的那扇窗前,敲了几下那块透明的玻璃,桦新抬起头朝窗外瞟了一眼然后迅速的打看了门。籽寒本想说句谢谢的,但桦新马上又投入了题海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于是在快下自习的时候她转过头对桦新说了一句谢谢,桦新吓了一跳似的抬起头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的埋头于题海了。这时籽寒才发现他是她的老同学桦新,即使这样,她还是没好气的说了句:“理科生真是做题的机器。”不大不小,他应该恰好能听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籽寒和桦新的话开始多了起来,籽寒偶尔会问桦新一些数学和物理,桦新也会问籽寒一些英语,毕竟对挤高考这一独木桥的人而言,高分还是大多数的最终的目的。那么各取所需这一交易的高成交率也就不为奇。
考完最后一科英语后,教室里异常热闹,籽寒想这真的是沉默很久之后的爆发,人声鼎沸。桦新和旁边的几个同学开玩笑,我这半个学期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是一个理科生就特鄙视的语气对另一个理科生说理科生真是做题的机器。旁边的几个同学大笑,籽寒也笑着回过头对桦新说:“我例外。”桦新不无讽刺的说:“你的确是个例外,不迟到、不早到的新三好学生。”
就这样渐渐熟悉,熟到课间或自习的时候也会互相开玩笑打击对方。籽寒有一次挺认真的对桦新说她誓死不当英语老师。桦新一脸茫然的问为什么,因为怕遇见你这样的学生啊。籽寒说完马上跑上讲台问英语老师作业,留下咬牙切齿的桦新干瞪眼。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又换了一次位置,还是靠窗的位置还是倒数第二排,不同的是是双人座。桦新一边把教科书往课桌箱里塞一边恶狠狠地说,真是冤家路窄啊。是啊!谁叫咱们都挤高考这条窄路呢?!
物理电路图,元件一多籽寒就不知道怎么画了,有一次甚至连一个很基本的串联电路都画错了。领试卷时老师说:“你怎么搞的,连这么简单的都不会?要不要我从初中的给你上起啊?”
籽寒微笑着“好啊。”她不再看他扭曲的面孔,径自回到坐位。展开试卷铺在桌面上,是啊,怎么搞的?我也很想知道可是我也没法知道,为什么我就快死了?怎么搞的? 怎么搞的? 桦新瞟了眼试卷,不知趣的来了句:“啧啧,你以前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连这个都不会了?”很长的沉默,以前?以前有多远?厉害?厉害是怎么定义的?这些怎么突然之间都变得那么遥远了。现在的自己只活在当下也只能活在当下,不怀念过去,也不憧憬未来。
班主任再一次找籽寒谈话,你转文科吧,那里更适合你。籽寒还是用沉默来回答他。心里在想,你怎么知道那里更适合我,你根本不了解我!即使那里真的更适合我我也不会去,我不会按照你期望的样子生活,永远不会。每次考试籽寒都是中等偏上的样子,尽管她的数学物理很差,但她的语文和英语足以填充那些落差。桦新也是在那个位子不上不下,因为他的英语不是一般的差。后来桦新不知道怎么的英语细胞全被激活了,一下子跳到了班级第二,而籽寒还是雷打不动的十三。她笑侃,我比长城更坚不可摧。
籽寒差点就真的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过,她会以她雷打不动的十三进一个还过的去的大学,但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从此再也无缘学校。周六的下午,籽寒来和校园作最后的告别,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那两棵老槐树下,背靠着它们看地上斑驳的影子,籽寒笑了,阳光再明亮也有它照不到地方。
桦新在高三教学楼的阳台上透气,习惯性的去看那两株老槐树,他突然有点明白籽寒为什么喜欢常常对着它们发呆了。独自微笑的同时他恍惚看见了槐树下的那个身影,很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的籽寒。他迅速的从课桌上拿了一个黑色的笔记本跑下四楼,从后面拍了一下籽寒的肩膀,“嗨,你不会是回光返照吧?!”回头看到一张疲惫但坚毅的笑脸,自己很希望有但永远不会有的表情。
“说不定是真的呢?”
“呵呵你还是没变啊,这几个月去哪了,怎么没来上学?”
“去天堂了啊,不然现在怎么回光返照?”
“哈哈…明天来上课吧。我旁边的位子还空着呢。这个,我弄的一本物理电路图大全,给你,我回去上课了。”
跑到转角处他还回过头喊“继续发扬你的优良传统啊三好学生!”
2008.5.109(籽寒)回到家打开那个黑色的笔记本,我才知道桦新不叫桦新而是华新,姓木。很奇怪同学了这么久到现在才弄清楚他的姓和名。看着那些清晰的电路图我的脑海里不时浮现出桦新,不,木华新疲惫但坚毅的笑脸,那是我梦寐以求的表情。当他回头喊出那句三好学生时,我还在微笑但眼泪已经快要出眶,我很想再做一次不迟到不早到的三好学生可是我没有机会了,这本大全对我也没什么意义,因为我是真的“回光返照”,我不知道我会在哪一秒就真的去了天堂,但是我知道很近了。 快走出校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这个生活了快五年的地方最后一眼,目光停在了那两株老槐树上,我突然见就真的明白了立体几何中的两条直线的第三种关系,异面。天堂和人间也应该是异面的吧。那么桦新,不,木华新我们从此也不再是同一个平面的了吧?
2008.6.1(木华新)没有几天就要高考了,旁边的位子仍旧空着,籽寒还是没有来。
今天下午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我终于知道了籽寒为什么没有来上课,但是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知道。但是我没有选择。
班主任向我说起籽寒的时候,除了他的眼睛通红之外,他的神情语气和平时没有任何不一样,就像才死于胃癌不久的籽寒不是他的女儿而是随随便便的一个路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他已濒临崩溃的边缘,要不是为了我们的高考他早就倒下去了。那一刻我觉得他很伟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他,也不想说,我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给他一点点欣慰在这个他最难熬的六月。
那个黑色的笔记本又回到了我的手中,很多字迹都变得模糊不清,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水滴还是某个人或某几个人的眼泪,我也不想知道。只是我一看见甚至一想起这个笔记本耳边就会回想起那句:“你不会是回光返照吧?”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那么恶毒……还记得籽寒在消失前不久问过我天堂和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什么关系,平行还是相交?异面我脱口而出并补了一句:“笑死人了,你居然相信天堂这些玩意。”她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自言自语似的说:“异面?难道真的没有吗?”我给了她一记响亮的栗子“你说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却忘了看她当时的眼神……
籽寒 你能听见吗?其实天堂是存在的。 你一定能够听见吧?!因为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同一个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