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是一位朋友给我出的题目。初一看,有些不知所以,接着就想,怎么会出个这样题目呢?在我看来,这样一个题目是很算广大的,既是关于一个人要担负的事故责任,也是作为他这个社会角色所应承担的职责,甚而至于还是个牵涉到“自由”的哲学问题。
大抵学生们是有些怕这样“命题作文”的罢。命题太狭窄,便似乎被捆绑,难于发挥;太宽泛,固然可以有较大的空间,但往往又不免有些“不知所以”。所以最好还是自己写自己的真有的体会、真有的感想,这样才能更顺遂,也更能见得其好。
但这不是在考堂,朋友也并非要看我的文笔怎样,该是在这方面有所困惑罢。于是我就不能“信手拈来”,还须问清楚些,这样才不至于答非所问,害朋友空等一场。怎么写是个问题,但先还要知道要写什么。
“那么,是关于哪方面的“责任”呢?”我问朋友。
“就写家庭责任罢”,朋友回说。
这于我又是一个难题了。虽则为人子孙、为人兄弟许多年,却向来没有想过这中间的责任。长久的一门心思的去追寻自己的所谓的“人生意义”,对家庭却很少容心于其间。由此看来,确乎是个毫没有责任心的人了。而朋友偏偏问到我,这简直是“问道于盲”。
写什么知道了,但是,怎么写呢?我这样一个对家庭毫无责任之心的人,当然不能闭着眼睛的夸夸其谈。讲一些为人子孙的要怎样孝顺、为人兄弟的要怎样悌敬、为人夫妻的要怎样诚爱之类。于是,这一回我恐怕要让朋友失望了。但因为她的这一发问,也让我想到一些别样的东西。于是乎心中又很冒出些以为可写问题来,却不单单是关于家庭责任。所以,恐怕终究还是不能让朋友很遂意。
可能是美国片看得太多的缘故,我竟不知不觉的得了“三部曲病”,一如鲁迅所批判的“十景病”一般。鲁迅在《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中说:我们中国的许多人,——我在此特别整重声明:并不包括四万万同胞全部!——大抵患有一种“十景病”,至少是“八景病”,沉重起来的时候大概在清朝。凡看一部县志,这一县往往有十景或八景,如“远村明月”、“萧寺清钟”、“古池好水”之类。而且,“十”字形的病菌,似乎已经侵入血管,流布全身,其势力早不在“!”形惊叹亡国病菌之下了。点心有十样锦,菜有十碗,音乐有十番,阎罗有十殿,药有十全大补,猜拳有全福手福手全,连人的劣迹或罪状,宣布起来也大抵是十条,仿佛犯了九条的时候总不肯歇手。
我近时也是这样,但凡想到一个自以为紧要的问题,总喜欢把它分成三份来写,谓之“三部曲”, 仿佛一篇或两篇就一定说不清楚这问题似的。看来我是先有“十景病”,又在它上面衍生出“三部曲病”来。因为我还把我所谓的“思想体系”分成十个“三部曲”。这就可见这“十景”以及“三部曲”的病菌,早“已侵入血管,流布全身”,无法可想了。
写出这样一篇毫不着边的“命题作文”来,我自己知道是不能向朋友交代的。但是,我在这里也还要说:我的话还没有完。 既然“三部曲病”与“十景病”不能驱除,也就只能一任它们“肆虐”下去了。但为了给朋友一个答复,我先在这里预告,我的这篇只是“序言”,而后的“责任三部曲”中,第一篇是关于“事故责任”的,也就是所谓的“罪”;第二篇是关于“角色职责”,当然也会谈到为人子孙、为人兄弟、为人夫妻的家庭责任;而第三篇,便将它与“自由”连起来,算是也高攀些哲学话语。
11月29日
肖 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