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一动不动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没有任何知觉，只有微弱的心脏在缓慢地跳动着。第十天的时候大夫对菊花的家人说：没多长时间了，赶快准备后事吧。 菊花出车祸后最伤心的是她的哥哥、姐姐、亲友和聘请她做保姆的大伯大妈。因为菊花父母的身体不好，一直没告诉他们，至今只知道女儿在城里做佣工，却不知道女儿早已经和他们阴阳相隔了。 一 菊花十六岁的时候经亲友介绍来省城谢大妈家当保姆。谢大伯是省军区的离休干部，老两口收入很高，但身体不好，虽说有两个儿子又不在跟前，菊花来谢大妈家已经五六年了，她们把菊花当成是自己的女儿，凭关系把她的户口从农村落到城里，还准备等她到出嫁年龄时给她介绍对象，帮她在省城里安个家。 菊花家在陇中山区一个叫水乡的地方。家中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在镇上工作，二哥在家种地。在菊花十二岁时姐姐桂花出嫁了，从此做饭、喂猪等家务事全由她一人承担。菊花非常聪明，在妈妈的指点下没有多久就能做出好多家常菜，村子里不管谁家办红白事都愿意请她帮忙。 菊花家乡虽然叫水乡，但这里却没有水，不要说没有清水，就是连浑水也没有。人畜用水都是靠天上的雨水雪水，如果老天爷发慈悲了，多下几场雨雪，来年撒出去的种子就能收一些回来。在没有雨雪的年辰，水乡的人们就纷纷到外面去讨饭，以渡饥荒。这些年，城里的人们日子好过了，连带着乡下人的日子也好起来了。城里盖的楼房越来越多，越来越高，工地上大量的苦活累活城里人干不来也不愿干，就由乡里的小伙们来干。于是，水乡的小伙子们每到三月，就成群结伙地到城里去打工。随便找个建筑工地，有吃有住还能挣些，苦上几年，攒些钱，回去给自己盖房娶媳妇，这是大家共同的奋斗目标。而水乡的姑娘们，自打小伙们进城后，一下子就成了霜打的茄子没了精神。不知是谁打了头，进城给人家抱小孩，做家政，一个介绍一个，不几年，水乡的姑娘们一个个都进了城。菊花就是在姨妈的介绍下到谢大妈家的。 刚进城的菊花，又黑又小，瘦弱的身材让人看着心疼。好在菊花那张小脸长得眉清目秀，两只黑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上去很招人喜欢，再说又是朋友介绍，谢大妈二话没说就留下了。 农村长大的孩子能吃苦，白天大伯大妈出门办事或遛弯、聊天、逛商场，菊花在家买菜做饭收拾屋子，把大大小小的家务事全包了，老两口非常满意菊花所做的一切，所以早早地为菊花的一生做打算。亲朋好友们都说：菊花的命好，碰到了好人家，从此再也不用在农村受苦了。 二 谢大伯是团级干部，但不是菊花想象中的那种又肥胖又高大，挺着肚子，剔着牙缝、说起话来粗声大气、走起路来左摇右晃威风凛凛的军人，而是一个瘦高个，斯斯文文的人，虽已快七十，但看上去就象五十多岁。尤其是他说起话来总带着微笑，声音像唱歌一样好听。他虽然早已经退居二线，但因他的书画小有名气，所以自愿在省军区下属的某军分区宣传部兼任一部分工作，有一半时间是在外边吃饭。只要是在家吃饭，每吃一回，都要夸菊花的饭比饭店酒楼的爽口。菊花才不信这话，自家的饭菜能和人家酒楼相比？但是，菊花听了这话还是很高兴。因为菊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表扬过她，在家的时候，她给爸爸妈妈扫院做饭，上山放羊，砍柴割草，晚上，和姨娘嫂子们坐在炕上绣鞋垫，没有人认为一个女孩子做这些事情有表扬的必要。在乡下，没有受到大人的训斥和打骂就是默认、就是肯定，无须再费什么口舌表扬了。现在做大官的大伯居然夸奖她做的饭菜爽口，怎能不让菊花心花怒放，仅凭这一点，谢大伯就是菊花见过的最叫人尊敬的老干部。 谢大妈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和蔼可亲，心地非常善良。菊花每天都按照她们的胃口很用心地把洋芋（土豆）丝切得细细匀匀的，把面揉得筋筋的，檊得薄薄的，还经常给她捶背按摩，陪她聊天散步，就象亲闺女一样照顾她。院里的叔叔阿姨都夸菊花是个难得的好保姆。 在谢大妈家最初的几个月中，不知不觉，瘦弱的菊花就像吃了发酵粉，很快就丰满圆润起来了，人也长高了，身上起起伏伏的，出现了很好看的线条。是城里的水浸润了菊花，还是谢大妈那些淘汰下来用了一半或大半的化妆品滋润了菊花，反正几个月的光景，十六岁的菊花确实改变了模样。大妈穿不上或是不爱穿的旧了的衣服，穿在菊花身上，怎么看都觉得好看耐看，让大妈的那些朋友们禁不住啧啧惊叹：这乡下妹子一进城怎就脱胎换骨了，反倒比城里的姑娘更水灵！ 谢大妈虽然身体不好，但有一个爱转服装商场的习惯，只要身体好点她就让菊花陪她去转商店，她说转商店也是锻炼身体的一种好方法。 记得第一次她陪大妈进服装商店，没走几步，菊花就拉住大妈，说什么也不往里去了，这丫头，你咋了？大妈不解地问？我看着那些女人心里发瘆，菊花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大妈的手，另一只手指着排列在服装柜台边的模特说：一个个凶巴巴的，瞪着眼看我呢。大妈一听，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傻丫头，那不是活人，是模特！菊花心里嘀咕：这也是摩托，我哥哥的电驴子叫摩托，这些死人也叫摩托，她们能驮人？她们跑得动？等菊花把心里的疑惑说给大妈时，又招来她的一阵大笑。模特，就是衣服架子，电驴子是摩-托-车。大妈把菊花的糊涂观念一一纠正过来。走，咱到她们跟前，看她们有多大能耐。大妈拽着菊花硬是走到模特跟前。菊花大吃一惊的无不羡慕地说：这些人儿虽是假的，但长得都俊俏，比画上的还好看呢！大妈说：那当然，要不，一个个像丑八怪，好衣服穿上也糟蹋了呢！ 商店转多了菊花再也没有第一次的那种怯怯的感觉。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向那一排排穿着各种不同衣服、挺着高高地胸脯，撅着翘翘的屁股的模特身上飞快地扫描。然后就红着脸，敛了目光，低了脑袋，在自己的胸上偷偷地睃一眼。这时，只感觉到那个地方胀起来，就像揣了两只小兔，贴着菊花的胸蹦个不停。手心里的汗也就不断地往外渗。越是紧张，她就禁不住越是想看，每看一眼，她的心就狂跳一阵。大妈发现菊花每次逛商店都出汗，便说你怕她们什么？能吃了你！大妈咯咯地笑着，可是菊花的脸早已羞的红红的，每当这时大妈就会说：看来菊花长大了，有心事了，我们得抓紧给你找对象了。 三 其实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谢大妈家的茶余饭后都是在说菊花的对象之事。因为不断地有人为她牵线搭桥，玉成好事，但见了几个男孩，总觉得与她心目中的男子差距太大，不是太胖就是太矮，有的热情奔放、激情四溢，但不知为什么咋看都不顺眼。前不久大妈偷偷地问菊花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她羞羞达达地说：想找一个与大伯性格一样的年轻人。大妈先是一愣，后又为难的摇摇头说：恐怕难啊。因为在她心里老公是最棒的，现如今早已绝版了，不可能在有像老公一样的人，尤其是像老公性格一样的年轻人。夜晚大妈把菊花的想法告诉大伯，大伯高兴地说：太好了，前两天我们办公室来了一个年轻人，大家都说象我儿子，等那天我带他来让你们看看。大伯还说：这个年轻人叫秦建军，当兵十年了，虽高中毕业但能说会画，出简报搞活动样样拿手，前几天首长下基层检查工作看他不错就带来交给我，说让他熟悉熟悉环境准备接替我的工作。 秦建军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他的皮肤白晰细腻，四肢修长，挺拔的身躯，浑身漾溢着一种青春的活力。特别是在他说话的时候，一双被浓密的长睫毛遮掩的眼睛里透露的是温柔和睿智的目光，尤其是他那宽厚而富有磁性的说话声音，让菊花的心底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在菊花看来这个温温尔雅的男子，从外表看斯文儒雅、身修肢长、说话待人，细致周到，无可挑剔；从性格看谨慎持重、深沉含蓄、循规蹈矩、但又聪明过人，正是她心目中想要找的人。 秦建军当兵十年一直在基层连队，他们连队又地处沙漠深处，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快三十了还没有找对象。父母想给他在家乡找对象，但他打定注意只要当兵出来就再也不回农村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凭着自己的努力他总算是有了出头之日。又是首长介绍的，虽说也是农村的只有初中文化，，但几年的城市生活早已让菊花变的既清丽纯洁，又超凡脱俗，那有不同意之理。 菊花在省城只有大姨妈一个亲人，每隔几个月她都要去看看姨妈和姨夫，只要见到她们就象是看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一样开心的不得了。这次来姨妈家的主要任务就是要说说她找对象的事，因为家乡离省城太远，只能先和姨妈商量，等谈成了再和他一起回家见父母，她知道姨妈会祝福她的。这天她和往常一样在大姨妈家呆到天麻麻黑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姨妈家住在省城的大东头，而谢大妈家住在城西，因交通涌堵坐车也得近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的车程中菊花想到电视上热恋中的青年男女手牵手地在花前月下接吻拥抱的情境，想到自己马上要象她们一样谈情说爱，结婚生子时她的浑身被燃烧起来，振颤从身体内部开始，从双腿间一波一波散开，一直漫上来，不断被这种难以言状的感觉所淹没……。 突然一个急刹车把她从美梦中惊醒，啊快到家了，她给招手停小公交车司机说要下车，因为不是正规的停车站，司机怕交警揪住罚款，打开车门没等人下去就又快速地关上，菊花的头被车门紧紧地夹住，当车上有人喊车门夹人了时司机又快速地打开车门，看都不看一下就关上车门开跑了。当车门再次打开时菊花脸朝地摔倒后再也没有醒来。是路过的好心人把她送到医院，大夫通过她手机上的电话通知了家人，十天后这个善良清纯，含苞待放的美丽少女带着她甜美的梦想离开了人世。 菊花走了，但是活着的亲友们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世道这么不公平，让一个正要把梦变成现实的花季少女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了。 谢大伯不顾躺在医院的大妈，天天协同公安等候在菊花出事的地方，希望能找到那个无情的招手停小公交车，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大姨妈听说后天天以泪洗面，见人就说：如果那个司机有点良心，如果早点送到医院，如果不是我把她带到省城……。 半年后的一天，在菊花出车祸的地方有一辆私营小公交车违章出事了，车翻了个、司机和售票员都死了，幸好车上没有乘客。据附近的人们说：半年前好像也是这辆车在这里从车上摔下一位女同志，司机开车跑了……。 其实老天爷是最公平的，它不会让那些毫无人性的恶魔在人世间横行霸道的，只是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