坪坝营 杜鹃
一股泉水,从森林深处涌出,寻低洼处疾走,再疾走,遇山,却不避山,争撞之,就这样年复一年,不知多少年后,竟穿山而过,又穿山而过,连穿四山,奔白家河而去。有后人寻药草来到此处,见此百思不得其解,看水如此柔软如女人心肠穿洞而出,出洞而入,如此这般,自洞中蜿蜒流去,看杜鹃花瓣就这么随风飘落入水,看山顶水花追着杜鹃花瓣飞落而下,立生妙不可言之感觉,书读的少,悔不可妙言。
女人姓白,面俊但黑,喝泉水长大,却生得一口白牙,瓷样的白,拖一把松木椅子坐在门口,等着男人归来。太阳落下,夜色袭来,林中开始出奇的静,女人怕,故意发出响响的咳嗽声,这当儿,吊脚楼西边传来犬叫声,女人兴奋,立时尖声叫唤:“快回来吃茻茻哟!”。男人是药人,采草药,收山货,出山卖得钱,给女人买些衣物,剩下的就全部给女娃儿读书,每次娃儿回家拿钱,男人就狠狠地告戒:“使力读,使力读!莫回来哟!”,落语之时,满眼是泪。
女娃儿钱氏,单字轩,上古字。美目,俊脸,齿白,声脆。书读得苦,学得却好,十六岁在施南府一院校毕业,学的是旅游。毕业那一年,正逢有大批男女上山来到坪坝营,看到满坡盘龙样的杜鹃树,皆大呼小叫:“美啊,美!”,男人说:“美什么?有一埌场,那才是美。”,众人随其钻山攀岩,果见一处绝景:鸟语花香,飞瀑四溅,万绿丛中朵朵杜鹃。风吹花朵,花瓣落处,是一股清泉在林中欢奔,入一洞中,出洞,又入洞中,出洞,又入洞,如此,四洞皆过,洞穿水,水穿洞。众男女皆瞠目,有人呼“局长”的于杜鹃树下,手作喇叭状大喊:“美——噢——嗷——”,“嗷”字音拖得长,如狼嚎尾音。众男女皆大笑,羞得站在“局长”旁拿着一朵杜鹃花的白氏女人脸面通红。
这一日,男人拿出一沓钱给女娃儿,说:“出山去吧,找个工作,在城里安个家,莫回来哟,你妈黑脸,你出去读了两年书,变白了,到时候把你妈接去住城里。”,女娃儿听话,第二日清早出门下山,白氏女人送了一路又送一路,女娃儿说:“妈,莫送了。”,白氏嘴里“嗯”,脚却不停,女娃儿又说:“妈,你回去吧。”,白氏说:“不要紧,你爸在家呢。”,这当儿,便听见男人在山上喊道:“轩娃儿,莫——回——来——哟——!”,声音传来,母女俩皆满脸是泪。
女娃儿还是回来了。吊脚楼下,局长掏出一支烟递给男人,笑着对男人说:“轩娃儿是我叫回来的呢,县里马上开发坪坝营,搞旅游,要来好多人。”,男人奇,问:“都吃多了呀,来这儿搞么?轩娃儿我是要她不回来的!”,局长说,你知道什么?轩娃儿现在是县旅游公司的导游,来的人是玩的,都有钱,你的山货也值钱呢。男人说,那蛮好,但我的轩娃儿还是要在城里安家的。局长就笑,白氏也笑,脆脆的笑,说:“局长你黑了,这个地方被你的人折腾了一年,我的腊肉被你们也吃光了。”,局长说,你今年要多喂几头呢,你喂了几头?白氏立马应道:“今年要杀一个您儿,卖一个您儿,圈里还要留一个您儿,做种!”,众人轰然爆笑。
又一年后,已是导游的女娃儿越发乖俊,白杜鹃花每开一次,女娃儿鹅蛋脸上的青涩便嫩白一次,红杜鹃花每开一次,嫩白脸就红一次,杜鹃花凋谢了,女娃儿的脸在杜鹃林中出现,分明是杜鹃花又开了,坪坝营和她一样说普通话的人也越发多了。2004年的秋,局长带着北京的记者来到坪坝营,记者看到女娃儿,直夸:“好漂亮的妹娃哟!”,说话时神仙般模样,眼里热热的。女娃儿羞,说:“哥哥,莫这么说我沙!”。局长听了,立马黑脸道:“么子哥哥啊,叫叔叔。”。记者不悦,说:“不行,喊哥哥。”,女娃儿笑,说:我听局长的!记者也笑,说:局长怕你妈说话带“您儿”,白氏在一旁听了哈哈大笑,游客注目看她:一片杜鹃花瓣悄然落到其头上,一缕阳光从树缝隙偷落在白氏身上,看其脸面:瓷白牙,桃红脸。
这一年,咸丰县首次在中央电视台被宣传,白氏和女娃儿都上了电视。
节目标题是——重返大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