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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人

时间:2011-08-21 09:49:19  作者: 巴山灵峰  热度: 1324
激荡山河 一九六八年七月初,巴山脚下的川北地区,倾盆的暴雨下了一天一夜才停了下来,天上的黑云还未散去,百年不遇的洪水正在持续的陡涨,深山峡谷的洪水滚滚涌向嘉陵江上游的一条源头河流----通江河,半天的功夫,浩浩荡荡的河水从上游席卷着被冲毁房屋的木材,圈养的生猪死尸,铝锅及装满食用菜籽油的铁皮桶到达了川陕民间商队客栈要道----天子坟。放眼望去,上游三公里处的河水转过一道山梁直冲而来,在天子坟的大沙丘下的一道大弯里打着巨大的漩涡,这道弯的小地名就叫旋口湾。旋口湾处在u字型的河道,河水在此处打着转儿后拐向下游断滩河方向。旋口湾岸边胆大的老百姓正在干着危险的赚钱活,打捞河面上的木材,生猪的浮尸和装满菜籽油的铁皮桶。忽然,下游断滩河两岸的人群冲着河面吼叫,只见断滩波高浪谷的河面上一条大木船像脱缰的野马失去了控制,从河岸两面山头望去,船上有四五个人在甲板上惊恐万状的前后来回奔跑,看得出个个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管河面两岸山头的人如何紧张的呼喊着什么,船上的几条性命都将无法改变自己即将进入鬼门关的事实,一分种,两分钟,三分钟,咆哮的巨浪将一支五吨位的大木船吞蚀了,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在顷刻间就消失贻尽,望着那涛声击岸的河面,围观的人群立刻鸦雀无声,良久之后,有围观者自言自语道“战天斗地,自食其果,”。几天后,河水尽退,有人传说,被大浪卷走的五条人命,还有两人活着,在那个很少新闻的村庄,这便成了最大的新闻谣言。也就是那一年,吴二洋刚满五岁,他是亲眼看着那条大木船钻进滔滔大浪就不见了。后来,只要有人提起那年发大水淹死人的事,他的耳边就会响起洪水的咆哮声。 转眼间,秋天到了,有一天,毛毛细雨洒在溜光的青石板小道上,吴二洋牵着妈妈的衣角要到梨树湾里去,看上去吴二洋妈妈的心情就像那梅雨的天气。对于一个年仅五岁的农村小孩,他根本看不懂妈妈脸上的表情为啥没有往常的笑容,他只知道自己住的院子名叫文峰老屋,平时到梨树湾里去就可以玩躲猫猫的游戏,在他小人国的世界里,老屋的房子和梨树湾里的四合院就是他的整个世界。文峰老屋到梨树湾仅仅只有一里路,路面全是青石板铺成。吴二洋与妈妈到了梨树湾四合院外的朝门外,大男人们正围着两根椎型的四方形石柱忙乎着,看上去石柱有四合院丈八顶九的房子那么高,两根并排石柱的基座旁蹲着两支怒目圆睁的大石狮,石柱的上方串着四方形漏斗形状的石斗,有人搭乘木梯用绳索套住两根石柱的顶端,一个叼着半截纸烟的矮胖男人用双手吆喝着围观的女人及小孩,一排衣衫烂喽的男人远远的站在套住石柱绳子的另一头,一双双老茧的大手紧握绳索蹬起八字脚,如同纤夫一样低沉的吼着号子:除四害呀,嘿哟!立四新呀,!嘿哟,战天斗地树新风呀,黑哟”!号子声低沉而无力的随着两根石柱倒下噶然而止,随后,这些男人互不搭理地散开,各自默默的朝着四合院的朝门阶梯走去,吴二娃被他年轻帅气的父亲揽在怀里,随同妈妈也向四合院的人群挪动。四合院内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黑压压挤满了一群男女老少,院坝中间重叠着三张大木桌,上面有一个与吴二洋父亲一样帅气的男人卷着裤管跪在桌子上,桌子上布满了瓷碗的小碎片,他跪着的膝关节处留着红殷殷的血,最上面那张桌子的高度已经超过了四合院房檐的高度,桌子下方站桌十几个穿着一身黄衣服的彪形大汉,手拿着带有五星扣的胶皮带,个个满脸仇恨的目光盯住高高跪着的男人,那个男人咬着牙纹丝不动,也许他动得越厉害,膝关节的血会流淌得越多,甚至重叠的大木桌随时都有可能因晃动错位而倒塌,会让他摔得终身残废。时近午时,天空依然盖着锅盖,毛毛雨也总是缠缠绵绵的飘飞不停,整个人群鸦雀无声的盯着高高跪在大木桌上面的那个反革命,突然,一个身穿黄衣服的大汉张开带有红袖章的双臂高呼;”打到反革命!打倒地主阶级!,随即,黑压压的人群也面无表情的跟着振臂高呼:打倒反革命!打倒地主阶级!这声音如同洪水般在四合院上空阴沉沉的回荡。回荡的声音还未消失,一个壮年瞎子的贫农干部发疯似的吼叫;把地主龟儿子给我抓上台来。说时迟,那时快,人们齐刷刷的从四合院的朝门口闪开一条路来,七八个地富反坏右的男女老者被人反捆着叮叮咚咚的推到了大木桌周围,让他们围着桌子转圈,在转圈的时候,这些被称之为五类分子的革命对象,己经被革命者解开了捆绑的二两麻绳,每人手中都被革命者赠送一根黄荆条,并按革命者的要求自觉改造,一边围着现行反革命的桌子转圈,一边抽打自己前面的同类。有一个穿黄衣服的革命者觉得他们相互的鞭打改造不深刻,就拖过一个地主老太婆用手中的皮鞭狠狠的抽打,人群中那些贫农阶级为了划清界线,拳头脚踢雨点般的落在了地主婆的身上,一会儿功夫,地主婆就倒在四合院的青石板上不动了。那个壮年瞎子干部见状,咪着另一只布满血丝的小眼睛,歪着嘴咋叭一口旱烟贷,冲着地主婆嚎叫,我就不怕你地主龟儿子的花样多,顺势就飞起一脚踢向地主婆的下身,地主婆依然没有动弹一下。这时,在乱轰轰的批斗现场,有人悄声议论说打死人了,顿时,一个撕心裂肺的哭叫在四合院里响起,那正是地主婆的儿媳妇,在地主婆儿媳的背后,她丈夫拼命地去唔住媳妇痛哭流涕的嘴巴,不要让她继续哭出声来,在广大革命群众面前,他为了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对自己的改造,必须与母亲划清界线,不管对母亲的遭遇有多么悲伤,也只能把眼泪留在心里,把仇恨的种子深深的埋葬,在这个地主阶级家庭里,他是剩下的唯一男人,也是地主阶级还活着的根子,他的父亲早在土地改革就被政府嘣了砂罐脑壳,那年他才刚满十九岁,现在他的母亲是否真的被这些穷傻儿打死,作为儿子,他内心不敢相信,他抱起母亲走向家里,依然没有眼泪,因为贫下中农的目的还要铲草除根,他已经是这个家庭的独苗,这根独苗要忍辱负重的活下去,不然这个家庭就永远在饥渴的沙漠里看不到希望,见不到生命的绿洲。黄昏时分,混乱的人群慢慢散去,小小的吴二洋记不起那天那个高高跪着的反革命是如何的下场,后来听说他是因为上次发洪水对淹死人说的那番话带来的危运,一些激先锋的贫苦农民说他是阴谋破坏社会主义,是在政治上搞反攻倒算。他是否真想搞反攻倒算,连他自己在十几年后也没说清,谁叫他是地主阶级子孙后代呢?人们没有怀疑,这个英俊青年的磨难才刚刚开始。 梨树湾的地主婆真的被批斗死了,没有追悼会,没有墓碑,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大人们说她去了天堂,谁也不在私底下谈论地主婆死得冤不冤,文峰老屋与梨树湾又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吴二洋小名叫二娃,二娃依然与伙伴们在老屋的竹林里快乐的游戏,在穿开档裤的孩童里,他是唯一穿得整齐干净的孩子,在那个年代,孩子们不知道穿好是幸福,只有父母给几片烘干主好的蜡黄豆腐干放在嘴里,那饥饿的眼泪才会在瞬间化为闪闪的星星。二娃的父母还算是青年,都才二十六七岁,他父亲原来是县上的干部,他母亲是城里人,父母是自由恋爱结婚,因为他母亲也是地主的子女,父亲是共产党员,组织上动员二娃父亲与母亲划清界线,父亲不愿放弃母亲,组织上给了父亲处分,把他划为右派分子,开除了党籍和公职,后来母亲也放弃了纱厂的工作,随父亲回到了乡下老屋。老屋不知老到什么程度,老屋后面的坟园里长满了参天大树,古老的墓碑掩埋其间,二娃和小伙伴们从来没去过屋后的坟园,听父亲讲,老屋的子孙都是一个名叫吴道赢的后代,是湖广填四川时从湖北孝感县迁此居住的,坟园很老的墓碑上的文字还清楚的刻有记载。墓碑上还记载着老屋人的前辈还当过朝廷的啥子官,出过很多举人和秀才,因此老屋前面就冠名文风老屋,后人慢慢把文风老屋写成了文峰老屋,可能是老屋坟园后面那座山的风水好的缘故而流传的名字到现在吧。从老屋到梨树湾近两里路的屋后面全是大小坟墓,坟园三面都像小小长城一样圈起了围墙。老屋后人在二娃爷爷的爷爷那一代,文峰老屋的地位就没有从前的辉煌,听说二娃爷爷的爷爷讲,老屋以前就像是一幅画,从东头到西头两公里长,是一条长长的木走廊,走廊一侧是一个四合院连着一个四合院。梨树湾的四合院是至今保存得最完整的,那是经过了很多次重建的结果。老屋的吴姓家簇经过无数次兴衰,文风气息在方圆10多公里内依然昌盛不衰,二娃父辈那一代,他的父亲也算当时的才子,虽然父亲被打成了右派回到老屋,也成了贫下中农的斗争对象,毕竟在文风盛行了无数朝代的老屋,父亲这个差丁点儿运气就当上县官的人,批斗者也要畏惧三分。二娃的父亲叫吴浩远,母亲叫刘寰,吴刘夫妻二人回到乡下时,正遇上五九年闹饥荒,吃的是食堂,他们两青年成了时代的反叛教材,只因为相爱在一起。在二娃七岁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洗刷成了地道的农民,但从他们干净的衣着和言谈中还是能感觉到与一般农民的不同。吴浩远是个识时务的人,经过政治风浪的波及,与妻子刘寰都不谈运动的是非。但在那个轰轰烈烈的斗争年代,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标语被刻成了墓碑的模样树在了村头巷尾,吴浩远这个右派分子被安排在十里八村写标语,大字报,人们似乎忘记了他是斗争的对象,在那个不重视文化的年代,他的一手好字似乎也能体现文化的重要,有时候他也假惺惺的写点批判地主阶级的文章,但他明白,政治的风暴也许随时会把自己卷进文化革命的洪流,他随时要掌握革命斗争的方向。自从梨树湾地主婆的四合院在她丈夫被镇压前就分给了外来的贫农罗田二姓家簇,其中的田性家簇最大,田姓家簇有四兄弟,四个都是烂秃头,大热天都要带帽子,老大叫田秀,老二叫田贵,老三叫田富,老四叫田青,老大被国民党抓壮丁当兵打散了就投奔了共产党军队,走过长征过过草地,就成了老红军,被组织上分配了一个山东女人回到家乡,当地政府就在距梨树湾5公里的国林旁边修了山村吊脚楼三合院的木架房给他住。老大回到家乡,从此被人尊称为田老太爷,二娃记得在发木子读书时还听过他讲长征的故事,说来好笑,他讲的长征故事翻来覆去就几句话,没说的了,那时二娃和小朋友都私下说他可能没去过长征,是冒充的老红军。管他冒不冒充,反正共产党给他的是老红军称号,不管他大字不识一个,不管他打没打死一个敌人,他是从草地走过来的,该他享共产党的福。老三田贵住在梨树湾,经常仗着老大是老红军的身份,那些地主和贫农见了他一家人都是背躬曲膝,满脸堆笑,三天两头还要请吃饭送礼。话说回来,吴浩远也是一个敢说敢为的人,看不惯作威作福的人,从来说话也是有理走天下的性格,更不说在那饥荒的岁月还三天两头主上几个鸡蛋送来讨好你姓田的,心里根本瞧不起你那家秃头霸王,大字不识,难道真是一个阶级打到另一个阶级来作为作福吗!田贵一家也对二娃他爸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可二娃他爸就是让田贵无气可出。日子慢慢到了隆冬。吴浩远买了一台脚踏缝纫机,田贵的麻子老婆会织土布衣服,四山八岭的乡民都找洋裁缝二娃他爸。田贵老婆的冬天不在织布机旁,就改为烤火了,用他麻子老婆的话说,不织布也比世人吃得好,这话没错,田贵就管里一个村的粮食仓库,村民们吃大米都是像吃肉,他家顿顿吃白米饭,吃不完喂猪,村里的社员群众是敢怒不敢言,要知道,那个年代,中国的大米如同现在朝鲜一样是十分紧缺的物资,红军家属比现在的县长都还神气。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