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连自己都很看不起的卖报摊子离开，到现在已经七八年了。这期间，我很到过几个地方，走了几个省份，也换了几份无聊赖的工作，渐渐的就跟先前越隔越远了。倘使要找出那时到现下的联系，也就只剩有着一个对于未来的期待了。哪一个曾经的懵懂少年，不幻想过将来的风光呢？然而，时光荏苒，一转眼七八年过去，这七八年的时光留给自己的，仍然只是一份对于未来的期待。 但究竟还有期待，还有希望在。 我自己知道，让我的期待与希望保存得这般完整的，不是无所为的时间，不是我身边或者远处的许多“轰轰烈烈”的人事，确是我心底的那份信念。“信念就是一种让你能坦然和自信的力量。”这是现在的一位朋友的话，我是很以为然的。但这样的力量又是怎样来的呢？沉在在过去的年岁里的许多往事，到现在我已经记不了几件，包括我曾经用厚皮纸写记下来的以为对自己有莫大帮助的事情，也随着那些纸张的丢失而给遗忘了。但有一件小事，却时不时的会从我的尘封的记忆里蹿出来，来到活跃着的思绪里面，给我的恶心以警醒，以及对人性的希望。 我知道，就是这样的一些小事，给了我信念的力量。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是哪个季节的事情了，总之是一个不知凉暑的下午，正是顾客极少，而我的需要对小偷的防备也最少的时候，我正小心翼翼的捏着一本书看。本来，我们这样看摊子是不准看书或者报纸的，最大的原因便是每每会遇到偷书的偷儿，为此，老板是很训斥过我几回的。但有时候看到有兴趣的内容，也实在是忍不住，每每这些时候，我就一边偷眼防备老板以及小偷，一边看起书报来。 正看得精彩处，一个背着竹棍一头挑着蛇皮袋子的拾荒老头自说自话地走过来了。我是早经把他们判为“高危人群”的，因为有一次就有个这样的拾荒者，弯腰顺手就把一本掉在地上的书捡跑了，追都追不回。 我顿时也提高了些警惕心，一面就把书放在面前的承报纸以及钱箱的柜子上，然而，眼光顺着在地上一掠过，我的心忽的就紧张起来。一枚五角的硬币，就掉在摊子前面的路面上。其实我早先已经看到过了，只是正看着书，就想着等一下再去捡回来。到得现在，老头已然快走近，我却木在凳子上，想去捡，又不能起身，一则怕失了面子，一则也断定抢老头不过。因为那枚硬币躺着的位置，不在柜子底下，也不在摊子的“辐射范围”之内，倘要具体测量起来，应该是在摊子的“指定范围”与人行道的交界处。所以，倘我要绕过去，就很有几步路走，再则，我也没有这硬币就一定是我掉的的证据。 那老头已经走近了，拾荒者老例，他在走过来的这段路途当中，当然也要自顾的笑两笑的。这也是我在这街头卖报一年多所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之一，我看过许多的拾荒者，不管老的年轻的，大抵都有这样的毛病，就是总会自说自话，偶尔还自顾的笑两笑。我曾经疑心是他们受过刺激，后来又猜测是他们长期没有说话的人，就慢慢养成了自说自话自笑的习惯。但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委，也从来没有找到过问一问他们的机会。 我在一面欣赏着他的“独角戏”的同时，一面也期望他不要看见这枚硬币。但我又知道，这样的拾荒者，走路几乎是只看着眼前路面的，要他不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 不出所料的，老头果然一眼就发现地上的硬币，这就是他们的“职业习惯”使然了。看到之后，老头就忽的全身发了一阵颤，一如我刚刚看到硬币又发现他来的一般。接下去的事情，不用说你也知道了。当然老头先胜利似的先看我一眼，然后不紧不慢的弯下腰去捡，捡在手里还不忘抬头再看看我的表情。 但是，再接下去的事情，你们决定想不到，包括当时已经有些气急败坏的我也决定想不到。 老头捏着这枚五角硬币，看一看，又再一次的看看我，然后眼光从我的柜子前一直掠到他的脚下，似乎就在测量硬币离我的摊子的距离。我有些讶异的看着他，心里狐疑着他的还不走，还要让我增多些不痛快。 可能过了我们相互对话七八句的功夫，老头终于有了下一步的行动了。不过，我们其实并没有对话的。老头直直地走到我的面前，将这枚硬币放在了柜子所承的一叠报纸上面，然后再指一指我的柜子。我有些惊惶失措了，竟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反应。最后，还是老头的话叫醒了我。 “你的。” 虽然知道了他的意思，我仍然讶异的望着他，我自己知道，这讶异里面，不单有对于他的行为的惊奇，更有着对于我刚刚的猜疑的不安。我甚至不敢再去看他的脸，惶急中，他却掉过身走了。 半晌回过神来，我想说这枚硬币并不是我掉的，但是老头已经走远了，我还从后面看到他又点了两下头，该是又在继续他的自说自话了罢。 这一件的小事，给我的“冲击”是颇为巨大的，在往后想许多年里，它时不时的会从我的尘封的记忆里蹿出来，来到活跃着的思绪里面，给我的恶心以警醒，以及对于人性的希望。而我也正是借助了这样的一些小事，这样的一些小人物，使我一直完整的保存着对于将来的期待和希望，使我一直保存着心底的那份信念的力量。 肖 复 8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