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是我的绘画老师。我的大部分同学每逢绘画课便兴奋异常,似乎只有我每次走进教室时都压抑得透不过气。因为我糟糕的基础,图不够漂亮,设计基本无理念可谈。轮到我展示时,老师立刻变得面无表情,眉头抽紧。她这副神色让我在坚持了两个月之后几乎神经崩溃,莫名其妙地大哭,甚至生出了“被迫害”的妄想。
她让我很痛苦,后来我却十分感激她的坦率。她不隐瞒,也不伪装善良,让我早早便认识到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没人会为不好的东西埋单。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在我求学阶段,就用她的“冷漠”提醒了我,在服装行业里我没有可能靠绘画手艺吃饭,趁早想点别的辙。所以,我觉得一个好老师,诚实是宝贵的品质。我们很多时候留恋学校的单纯和干净,但似乎更感谢这种诚实,因为进入公司后你常会遇到上一秒对你笑颜相迎、下一秒就把你请出公司的人。所以,学校不应是避风港,更应是社会的试水池,扑腾过后才会有更强的生命力。
我的第二位老师,是我内衣专业的指导。姓王,却非亚裔,嫁了个台湾人。虽然她后来说过我是她历届学生中最出色的几个之一,可上学时我完全体会不到这份“爱意”。
我的内衣作业向来是A,按照从小到大的经验,我这样的学生应该是被老师格外宠爱的,可她挑优秀作品时从不挑我的。我的毕业设计,大家都猜测会获内衣专业最高奖,最后却落了选——她把大奖给了一位活泼开朗的黑人同学。为什么?这个疑问一直存在我心里。毕业前那段既兴奋又格外辛苦的非常日子我也始终不能忘记。那时我挨了王老师不少训,有一次,是因为我擅自修改了已被她批准的设计草图,她在教室里大声斥责我:“为什么?谁让你改的?”另一次,我按照她已认可的草图去买布料和辅料,可后来心血来潮,把本是橘色的辅料买成了丁香色。回来后,她又吼起来,强迫我拆了已经缝纫了一半的衣服,重新买料从头做起。我辩解说,我更喜欢我选择的这个颜色搭配,她大怒:“你喜欢?这是集体项目,要互相配合,你懂不懂?”
五年后,我作为设计师,获得全美年度内衣界最高奖,在酒会上又与王老师相遇了。我递上名片,那张名片上印的已是我的英文名字。她念了几遍,高兴地搂着我合了好几张影。我忍不住,还是问了那个始终没放下的问题。她想了想说,我希望你能知道,在这个行业里,你一个人再好也是不够的,你需要一个团队,而且,你也应该让周围人知道你需要。她晃晃我的名片,说:比如,有个让大家都会念的名字就是一种很好的表示啊。
所谓教书育人,关注我们学业的老师很多,可关注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的老师却没有几个。而这个,实际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