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下床跑到衣橱前,捧出那个大盒子跟她讲:“我要穿这件。”盒子里装的是大姐出嫁前从英国给我带回来的洋装,很淡很淡的粉色,裙摆上绣着枝叶秀丽的小花,太好看了,我想穿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
但是打开之后里面空荡荡的,我叫起来:“我的裙子呢?”她不理睬我,过来接过盒子往旁边一放,开始给我梳头。
我知道这些老妈子都不喜欢我,但是这回我铁了心闹。她两下都没有按住我,终于生气了,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气,这老婆子小手指指甲留得长,我挣的时候颈子里被划了一道,生疼。
我猛地尖叫了一声,她大概也吓住了,一下没抓住我,我跳下长凳抱起那盒子就往外跑。
风刮过脖子的时候疼得厉害,我想到大姐嫁了以后,这宅子里没一个人真心疼我了,眼眶底下就好疼,想哭。不过我不哭给这些人看,我要去找我爹,哭给他看。
我跑到大厅的时候,里面几个人一起转头盯着我看,都是满脸的诧异。
我爹就坐在正对我的位置,手里抱着稚敏,原本正笑呵呵跟人说话,看到我一脸笑都吊在半空当中,不上不下的。
我也没动弹,眼前就剩下那一团肉肉的粉色,那条裙子穿在稚敏身上有点大,长长地拖下来,把爹的小腿都遮住了。
眼睛好痛,又没有眼泪,干得难受,后来我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得这颜色,就连偶尔把手举起来遮挡阳光,阳光透过指缝间的那一层肉粉色,都会让我刺痛。
“稚巧,你怎么头发都不梳就跑出来?太不像话了!快给我回房去。”爹吼得好大声,王妈已经追到门口,这时吓得哆哆嗦嗦,又不敢跑过来拉我。
“还不过来把她给我带回去!”爹又吼了一声,王妈这才上来拖我,我也没劲了,脚下虚飘飘的,一把就被她拉了出去。
到了外面她也心虚,哄我:“二小姐,那条裙子三小姐喜欢得紧,前两天太太拿去给她穿着玩的,你让着妹妹啊。”
我不理她,奔到书房,反手就把门扣上,还下闸,接着就把背靠在那上面,气喘吁吁。
有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你怎么了?”
这书房是宅子里最少人的地方,大姐走了以后,也就是我会成天待在里面,这么突然有人讲话,我被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睁大眼睛去看,眼前跟隔着雾气似的,什么都看不清。
有个人影走过来,脸上被人用手指抹了一下,凉凉的,很舒服,然后那人蹲下来拿手帕给我擦脸,“哭什么啊,小丫头,没人给你吃饭吗?”
那块帕子质料很好,不过这人手劲太大了,还是揩得我有点疼。揩过后我就看清了,蹲在我面前的是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眼睛很漂亮,眉毛乌黑整齐,像是用刀裁出来的两把剑。
“说话呀,你是哑巴吗?”他还在问,后来脸一偏,看着我的脖子侧旁,立刻伸出手指碰了碰。好痛,我抖着缩了缩身子。
“划破了。”他嘴里吐出这三个字,然后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来我才发现这个人有多高,穿的还是军装,我家做纺织的,从小我就对布料很敏感。那套军装是浅黄色的哔叽呢,最好的那种料子,蹲了那么久,一个褶都没有,穿在他身上,笔挺笔挺的,好看得要命。
他伸手去拉那个门闸,我什么都没考虑,一把就把他的衣角抓住,仰头很辛苦地跟他讲话:“别,不痛了。”
“原来你会说话。”他低头摸摸我的头发,“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