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嫂哭得死去活来。但她不敢对着青哥哭,青嫂想哭了,就跑到树林子里哭。
青哥是村里的劳动好手,割麦、扬场,给果树剪枝、喷药,样样能,样样精。青哥勤俭,为人热诚,亲戚朋友有个灾有个难,青哥都会主动伸出手帮忙周济。
青嫂拉着青哥去了城里的部队医院,重新做检查。青嫂不相信先前破县城的小医院也能检查出癌来,一厢情愿地认为是误诊。青嫂的手一直攥着青哥的手,一会儿递水,一会儿递纸巾。公交车上,医院的走廊里,人们都投来羡慕的眼光。
可结果仍然确诊:肝癌晚期。医生说,回去吧,想开些,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住院也是白扔钱。
青嫂强装一脸的平静,对青哥说,不是什么大毛病,医院不肯留咱们,咱们回去找杨春拿几服药,一吃准好。青哥一咧嘴,笑了,嘴角的饭粒掉了下来。
杨春的诊所内科外科小儿科都看,最专长的还是皮肤病。外省的也来看病,方圆百八十里,有名气有声望。杨春讲究“花小钱,看大病”,10块钱能看好的病,决不让你多花一分,开出的药,有剩余他还原价回收。
杨春说,青哥要是疼了,可以给他打一针。
青嫂说,心疼……
杨春说,那这病只有阎王爷瞧得了……
青嫂看了看这间破诊所,挂了蜘蛛丝的墙面上,扯满了祖传秘方、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一类的奖状锦旗。杨春忙着打理看病的人,青嫂在屋里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问,转身走出诊所,一路哑然。
青哥一点一点消瘦下去,青嫂一夜间头发花白了,也瘦了。青嫂怕青哥看见,偷闲去镇上的“大美人”发廊染了发。人们再看到青嫂时,有些诧异,好像得病的不是青哥,而是青嫂自己。人们怀疑,这病不传染吧?
青嫂第二次迈进杨春的诊所,什么也不说,一下子跪倒在杨春的面前。青嫂说,我不能让青哥活活地等死,权当死马当活马医,杨兄弟,你救不了他一辈子,还不能救他三年五载?杨春想了想说,有个古方子,可以试试,你回去吧,过三天一早再来。
三天后,青嫂来的时候,杨春说,这是配好的十服药,偏方治大病,你信它,它就灵。一个月后拿另十服。
青嫂感激万分,拿了药急匆匆地回家用文火慢慢地熬。她对青哥说,杨春开的药,祖传秘方呢,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寻来的古方子,80块钱一服……青哥不吃,问青嫂,哪里来那么多钱。青嫂不说,只是她手上的戒指、脖子上的项链全没了。
七个月后,青哥还是走了。青嫂从青哥的床头柜子里发现5包用马粪纸包好的草药。药是青哥偷偷藏的,想着一服药80块,省下一点还能换回些钱。当初青嫂数着药包的时候,看见药少了,还责怪自己的记性,她没有想到是青哥偷拿了药……
办完了丧事。
儿子张奎找到杨春的诊所,要杨春赔偿损失费。
杨春说,你来得好。张奎用眼剜了杨春一眼。杨春拿出五千块钱,放到桌面上。
杨春说,药不值钱,连翘土茯苓半边莲……是些清热解毒的药,我的药治不了癌……
张奎拿了钱,转身走出了破败的小诊所。他的影子在暮色中拉得很长,一直铺到诊所门前那棵笨槐树下。
杨春自言自语道,但这些,对你娘来说,也许是最好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