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点”肌肉凸显,从不怕人,叫起来声音不好听却很亮,走起路来一步是一步,很有些大国领导人的派头。我们家楼下的“定点食堂”刚开始被“斑点”占领,后来是“斑点”一家给霸据了。
“斑点”的“嫡生子女”有5只猫,或棕或花或白,我们还曾看到在这5只猫尚小的时候,母猫在后院教它们爬树,后来母猫出现得越来越少,再出现时,已经生下了不知其父是哪只猫的另一只小猫。“斑点”的改变也是从有孩子的时候开始的,最初的时候它吃东西还比较凶,后来越来越懂得让给自己的孩子,而对于并非自己孩子的野猫则一贯地不客气。
“斑点”衰老前的最后一次凶猛是在去年秋天,我出门买彩票,听见并看见“斑点”与另一只凶狠强壮的猫对峙,对方站在垃圾桶边缘,匍匐着身子,“斑点”地势稍低,但是叫声嘹亮,毫不退让。等我买彩票回来,“斑点”还在,另一只猫已经不见了。这似乎是他最后的辉煌。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它没有出现,再回来,它明显老了,没有一丝力气去争抢了,已经成年的孩子把它推挤在一边。我们过去称这5只猫崽为“黑二代”,它们的“黑老大”父亲为它们争夺下这一块资源丰饶的地方,而这些成年的二代似乎丝毫不念父亲的恩德。
“斑点”于是变成了一只乞求着的、懒洋洋的、淡漠的猫,等到猫粮来了,它的子女都冲上去争抢,已经很饿的它却又不争了,独自退到一边,善良的父母会再拿出一些猫粮单独给它。
父母总是很感叹地和我讲起“斑点”,之所以需要他们给我讲,是因为我已经“宅”在家里6年半了,父母看到的是“斑点”,担心的是他们自己的以及我的后半生。由于不知是遗传、童年阴影或是教育方法不当,我高中退学,从此没有再读书上学,没有再参加工作,从2007年年初到如今已经6年半,曾经对我期望无限的父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的家庭收入并不拮据,勉勉强强能跨过小康,摸到中产的边缘。在我们这个非“北上广深”的城市,父母的收入在工薪中已经算是到顶了,再加上多年积累的人脉能够带来一些旁的收入。我们一年外出旅游多次,还在商量买房、换车,这都是父母给我带来的,正如“斑点”给它的子女带来的。但是在如此混乱和复杂的当今社会,家里供养一个神经兮兮、进进出出心理医院数年却毫无效果、没有外出工作能力的孩子,除了经济压力,还有社会压力。父亲和母亲不敢和亲戚朋友深入交流,最怕的就是大家关心“你们的孩子怎么样了”。
比起“斑点”那些慢慢自己出去打天下的猫崽,我也自叹弗如。我不叛逆,读书的时候成绩优异,不早恋、不攀比、不去网吧、不结交社会少年、不违纪,成绩常排年级前列,当班长,可是深刻的心理阴影终究还是击倒了“外强中干”的孩子。在某次月考时,我撕毁了卷子,夺门而出,跑回了家,撕碎了全部的教材和教辅,扔掉了所有的奖杯。学校和家隔着一座汉水桥,那天那座桥在我看来,比奈何桥还难走。
“斑点”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就好像我们一家曾经幸福和乐的样子:事业有成的父亲,美丽优雅的母亲,成绩优秀的我,已经成为岁月中一段永远不会再奏响的乐章。而埋藏在这些美好下面、已经深深植根的阴影和厄运,终有一天爆发了出来,把过去的一切美好都淹没了。我们家大闹过无数次,哭过无数次,打过无数次,无数次面临彻底分崩离析,但就像无论吵得再厉害都记得喂猫,我们唯一能做的约定,就是,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