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返天津,已经五年了。身处繁华的北方大都市, 漫步宽阔平坦的大街,或盘旋于宽畅的立交桥上,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家乡的路,忆起我付出艰辛的努力,终于成功了的梦想。
从县城出发,沿东南方向的河岸往前驶,满眼都是遮天蔽日的石峰,充耳皆为湍湍急流的喧哗。只觉得路在山缝中延伸,车在石隙里穿行……
摆脱了群山的拥挤,进入了一片狭长的平地——这是我镇的中心,家乡小路起始的地方。
抬头仰望,一条灰白色的小路,象高挂的绸带,从陡峭的山脚,蜿蜒曲折、断断续续地延伸至顶谷。小路上面,熙熙攘攘地爬行着腰弓背驼挑着担子的人们。
小路时而溜行在崇山峻岭之上,时而穿贯于幽深莫测的山涧之中,时而攀援于险峻的悬崖绝壁之间,时而又钻入了茂密的树林里。山高坡陡,经过雨水自然的冲刷,路中坑坑洼洼的,沟壑遍布、乱石嶙峋。两旁生长着高过人头的荆棘和灌木。
这就是七年前,镇里通往我村原始的路,一条千百年来,人们穿着草鞋踩踏出来的连接山里山外的通道。
我村就在离镇八公里的山坡上。
走出家门,放眼眺望,能看到的都是山。四周被围了起来,形如扁桶。我们就生活在一线狭窄的空间里,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
山尖呈犬牙状,顶托着蓝蓝的天盖。
只有山顶巨大的松树顶托着苍穹,枝下还透现一片蓝天的时候,我才想到山后可能还有其它的空间,山外还有另外的世界 。
上学(七岁)前,我不知道盐是从哪里来的,点灯用的“洋油”是在哪儿买的。看到远处的山脚有一片河水闪着光亮,就以为那就是“洋油”的出处。
望见月宫里有人在挥舞斧头砍树,便怀疑那人是从山顶登上去的。几次爬上山尖,想触摸一下天。哪知蓝天却被另一座更高的山峰支撑着。
大山,隔断了我们的视线,封闭了我们的思想,阻挡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
八岁的时候,我怀着极大的好奇,第一次走上了出村的路。翻过陡峭的大山,走了十几里山路,才来到当时的公社所在地(即现在的镇里),第一次看到了公路和汽车。回家的路上,我的双脚肿得大大的,鞋子再也装不下胀得厚厚的脚掌了。大人们就轮换着背着我,到天黑,我才十分疲惫地回到家里。见到妈妈,我泪如涌泉,哭了……
那时我就想:要是让汽车也能开进我们村就好了。
看到所有物品的进出,完全依靠人工的挑、抬、背、扛,大量艰辛的劳动就浪费在这小路上的现实;得知卖猪得深更半夜打着杉树皮火把,几个壮汉抬得汗流浃背,送到市场还要被商贩吃称压价的苦楚;目睹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让人劳累不堪,多数男人成了驼背的惨状;想着村里的女孩纷纷嫁去了外地,很多男人因为交通不便而娶不进老婆,至今还孤苦零丁地打着光棍的辛酸……我的心里,很涩,很痛 。
每次和乡亲们一起赶集,看着老人挑着重担,在陡峭的坡路上气喘吁吁地往上爬,我的心里非常过意不去,总是主动地帮他们挑一程。但总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呀!”。
村民们也明白了"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修通公路早已经成为了大家迫切的愿望!
可是工程大,所需投资多,还要从邻村辖地过,占田占地毁林木,工作难,压力大。老村干们也曾多次尝试过修路,但一看现场,都谈路色变,谁也不敢为首真正组织实施了。
时间过去了一年又一年,书记、村长各换了六任。但呈现在眼前的:山,还是原样的山;路,还是不变的路。
乡亲们纷纷地议论着,甚至发出了绝望的感叹:“我们这辈子恐怕看不到公路进村了!"
听着这话,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我是见过世面的党员,应该为改变家乡落后面貌做点贡献。”我默默地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组织发动村民修通公路,打通与外界的联系!”
二零零二年,我破釜沉舟,辞去了公司办公室职员轻松舒适的工作,从天津回到了相隔三千八百多里的老家湖南溆浦,开始了修路的筹备工作。
广大村民也都把希望寄托到了我的身上。在镇政府领导主持召开的村民代表大会上,到会的三十一名代表,把二十九票投向了我,选我做公路指挥长。我毫不犹豫地承担了这艰巨的任务。
修公路,真不易!
首先是遭到亲人们的反对。他们认为修路是书记、村长的事,“你一个百姓去管什么闲事?” 我告诉他们:“光村干部几个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如果谁都抱着“等(干部)”、“靠(他人)”、“要(国家)"的观念,不顶天立地、脚踏实地的干,这公路是永远也修不成的!”
亲人们觉得有道理,转而支持我了。
第二是经济困难。我们村里穷,仅靠我们自己集资,我们也不敢想象。这时,国家出台了扶助政策,拨给了我们十余万元雷管、炸药费。极大地坚定了我们的信心。
第三是线路走向确定不容易.
个别村干只想主路离他家近点,利用占据的有利职位,违反代表大会的决议擅自从另一地方测了线,人为地提升了主路位置的高度,引起了绝大多数村民的强烈不满和极端愤怒。一时干群关系非常紧张。
镇党委考虑到问题严重,叫停了公路的筹办工作。
那村干遭到大家反对,私心未果,又知困难难解,就辞职了。
适逢村委换届选举,村民们要选我当村长。我谢绝了大家的好意,挨家挨户做村民工作,力推了一个热心公路建设又有较强组织能力的血性汉子舒孝金为村长,给公路建设增强了力量。又另外委任了几个热心公路建设的同志为指挥部成员。
我代表公路指挥部给镇党委和政府主要领导写了一封一万多字的长信,客观地分析说明了两个不同走向的利弊,反映了广大村民的合理诉求和愿望,建议上级从长远和全局利益出发慎重考虑公路的走向问题。
镇领导明辨是非,顺应了绝大多数群众的意愿,确定了公路的正确走向。
公路有三公里要从邻村的辖地过,需要占用他们的田土和山地,还要拆掉一个猪圈。山高坡陡,施工过程中还必须毁掉一大片林木。给钱补偿吧,国家才给雷管炸药费,我们村太穷给不起;不给吧?别人不让过。书记、村长先后多次以组织名义去协商,均未成功。他们灰心了,把最后的希望寄托给了我。
我二话没说,风尘仆仆地去了凉水井村。
大会、小会开了一个又一个,他们人多嘴杂,我把嗓子都说哑了,可村民就是不松口。
我理解:这不是他们刁难我,确实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呀!他们人均才三分赖以维持生计的田地,谁不想得到一点合理补偿呢?
我仔细地想:会场上人多嘴杂,难以统一思想,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于是我索性留住那里,带着浓浓的情,怀着诚挚的心,挨家挨户,分别逐个地拜访他们,请他们理解我们的困难,高抬贵手,给我们捐出土地和山林,支持我们修路。“真诚所至,金石为开。”听到我那么多声声有情、句句在理的软心话,他们都被感动了,纷纷答应了我的请求。不到半个月,七十四位户主都郑重其事地在我事先拟定好的相关协议书上签了字,并通过司法程序对协议进行了公证。这样,保证了公路建设得以顺利地开工和进行。
余下的就是组织安全施工的问题了。
公路从石山的悬崖峭壁上通过,坚硬的石头全部要用炸药炸开, 打炮眼需要两个人操持着重重的钻机,在悬崖绝壁上进行。而且雷管炸药威力大,放炮时碎石飞射,烟尘笼罩,现场上空黑压压一片!非常危险,一旦稍有不慎,出了事故,就后果不堪设想。为了保证安全,我采取了一系果断而列行之有效的措施。确保了整个工程没有出现任何安全事故。
每天都和修路的村民战斗在一起,我一天也没有停歇过。连续的劳累,我的身体日趋渐瘦了,体重由原来的一百一十斤降到了九十八斤,眼眶也凹陷了下去。可公路就在我的渐瘦中向前延伸了。
村长对劳力组织很到位,书记对雷管炸药组织供应很及时。其他指挥部成员和村民对我的工作也都大力配合和支持。 到了二零零六年底,全长八公里的公路主线竣工通车了!原来那崎岖、陡峭的羊肠小道,都在隆隆的炮声中消身匿迹了,脱胎换骨、改头换面,变成了一条宽阔、平缓的公路!
路通以后,我又返回了天津,继续我打工的生涯。
家乡的路,承载了祖祖辈辈的辛酸和悲凉,见证了历史经久的沧桑;凝聚了我儿时稚嫩的梦想,寄托了村民致富的希望;凝结了邻村百姓真诚的友谊,映衬了时代的和谐与辉煌!
铭刻在我心中的路啊,我衷心地祝愿你越走越宽,越走越畅!也衷心祝福家乡富饶美丽,乡亲们幸福安康!
(题后语 : 在此我衷心感谢我的同仁舒孝金、覃黄金、贺锡文、陈开华,戴英金……,感谢镇党委、政府领导对我们的信任和支持,感谢凉水井村的村干们,尤其感谢那些为我们修路而牺牲了自己直接利益的善良的凉水井村的村民们。我在遥远的天津向您们鞠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