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爸我妈在河边捡来的……好吧,不好笑,捡来的和其他人还有什么区别呢?我很酷,是在家里被我妈自己生出来的。是的。在家里,被我妈,自己,生出来的。因为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就没去医院。
我爸我妈都生长在农村,是邻居,也是同学,他们小时候每天都一起上学放学,要走四公里山路。我妈因为长得漂亮,常常被其他男生骂。我妈说,那时候的人,如果喜欢对方,就总会用这样的方法来吸引注意。而我爸常常因为帮我妈骂回去,被他们揍。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门当户对,家里都穷,连身高都是一样的。我姥姥说我爸,哪儿都挺好的,就是个子矮,都是被心眼儿给拽住了。我爸我妈最终能够结婚,对我影响很深:一是确保了我能够来到这个世界,你能够看到这段文字;二是像我爸那样的身高和条件,都能够娶到那么漂亮的我妈,所以我一直相信爱情。
1982年1月12日的早上六点二十分,我出生在吉林省集安市的一间小平房里。那时候我爸我妈因为工作关系,已经从农村搬到了城里。我爸说,我出生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吃饭睡觉就只剩下哭,而且嗓门极大,所以我并不是一个很讨喜的孩子。我妈抱着我回娘家的时候,我姥爷问我妈能不能把这孩子送回去,因为实在太吵了。
如果人的一生,眼泪有配额的话,我大概是想把大部分眼泪都在不记事的时候用掉吧,然后就只剩下傻乐了。这当然是比较文艺的说法,其实真相是我小时候营养不良,缺钙才哭的。
我开始记事的时候,我爸是通用机械厂的一名工人,我妈是市评剧团的一名演员,而且已经在唱主角了,唱《白蛇传》,唱《刘巧儿》。她经常在家里练唱,那是我的音乐启蒙。我去看她演出的时候,觉得妈妈好远,舞台好大,那是个特别神圣的地方。台下的观众都看着你,为你鼓掌、欢呼,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我没有问过我妈,因为她演出完回到家总是很忙,洗衣做饭什么的,那是观众们看不到的女主角的另外一面。
没过多久,我妈就生病了,是肾炎。我妈离开了工作单位,开始去一个又一个大城市治疗,我被寄养在一个又一个亲戚家里。当时,医生说我妈这病顶多还能活三年,这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所以,我妈说现在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
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我爸我妈又去外地治病。几个月后,我爸把我从亲戚家接回来,说妈妈回来了在家等我,我进屋转了一圈出来问我爸:“妈妈呢?妈妈怎么不在?炕上坐了一个老太太。”其实那个“老太太”就是我妈,为了治病,她需要打激素,打得很胖,变了模样。小时候的事情很多我都不记得了,但是这个场景始终难以忘记,因为妈妈听到我这么说,她哭了。
从那以后,我妈就一直在减肥,直到今天还在减。每次我们见面,她都会问我:“你觉得妈妈是不是瘦了?”
从小到大,我见过各式各样治疗肾病的药,还有偏方。有些偏到你无法想象,但我妈都试过。因为治病,我们家欠了很多钱,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爸妈聊天,说是家里欠了我爸单位一千块钱。在那个年代,我觉得一千块钱是永远都还不上的数目。既然还不上,也就没那么忧伤。
我小时候的玩具很少。那时候男孩儿们喜欢玩兵人,就是手脚都可以动的那种玩具小人。我买不起,只能自己做,捡了很多的螺丝帽、钉子、铁丝,自己给自己做玩具,还给它们起名字。现在逛街的时候,我经常都会买好多男孩儿的玩具,各种各样的小人,因为现在买得起了,想要给自己补回来。
又有一次我爸我妈从外地看完病回来,带了十个小兵人给我,花了五块钱,那是我爸我妈第一次给我买玩具。拆开塑料袋的那一刻,是我童年最幸福的瞬间。
有一段时间,我们家搬去了我爸单位的锅炉房住,因为之前租住的平房被拆了盖市场,就暂时搬去那里。烧锅炉的房间旁边是一个大澡堂,每天工人们下了班都在那里洗澡。晚上,那个澡堂就是我睡觉的地方。
后来家里开始做点小生意,条件慢慢好转,我们搬到了一栋楼房,住在四层。搬家那天正好是我十一岁的生日,我终于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间,朝北,没什么阳光。一直到上大学,我都住在那个五平方米的朝北的房间里。
从平房到锅炉房再到楼房,我们家的面积一直不算太大。万家灯火中,我们家的灯,是很普通的一盏。不管我走得多远,那盏灯始终都在我的身后亮着,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陪着我,告诉我,我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