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拿今天来说吧。我一早起来决定把这几年旅行收集的票据和卡片整理整理。没一会儿,臭蛋儿就发觉今天不同于往日,颠颠地跑过来,在我脚前面站起身,仰着脑袋使劲往我手头张望。见我没工夫理它,看了一分钟就跑了;隔不了多久又回来,我怕它是饿了,猜忌我背着它吃东西,于是我给它抓了一大把燕麦片撒到食盒子里。它跑去吃,谁想没吃几口还是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巡视我手头的活计。
直到我收拾完坐下,它像忽然松了劲儿似的一下扑倒在地,四肢匍匐,双脚放松。似乎揪了大半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一切好歹在它的斡旋下回到正轨。
臭蛋儿最喜欢家里收快递或者整理屋子,东西往地上一摊,它四肢挠着地,呼哧带喘地就奔来了,一副“差点儿就落空了”的后怕模样,前脚伸进东西堆里一通胡噜,别人要收拾,它还得用毛烘烘的身子挡着,那意思像在说,别给我弄乱了啊你们。然后每样东西挨个用下巴蹭一遍,它的下巴里藏着香腺,蹭过,等于签上“都是我臭蛋儿的”这行大字。
它爸我先生刚来我家的时候,被臭蛋儿视为窃取自己资产的头号嫌疑犯,天天看着,他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他加班,它就不远不近地趴着,头冲着他,一趴趴到后半夜。
我一直好奇臭蛋儿是怎样认识“空间”这个概念的。按照我的理解,它觉得这个世界就是它的家,区别只是让它进去的房间和不让它进去的房间。我家大门背后,就是不让它进去的房间。为此拼了也要去。平时我们一出门,它梗着脖子视死如归地把头往门外扎去,有时候它跑出门我们根本看不到。于是就可以开始见识花花世界,先把邻居家的花盆、纸箱子蹭几遍,然后一视同仁地再蹭几遍打扫楼道的扫把、簸箕,最后跑到我们楼道公用的防盗门前,站起来仔细端详。
还有时候它跑出去我们一直没发现。楼道里有那么多门,门后都是不让它进的房间。只要有条门缝,就会钻进去,上别人家看看西洋景,还当是在自己家。好几回对门奶奶笑眯眯地敲我家门,问:“你家丢兔子了吧?”赶紧跟过去,见它一片皮脚垫似的摊在人家客厅中央,大模大样地跷着脚丫,大方得和在自己家一样。一把把它薅起来,它会气急败坏、连踢带踹,有理得像被强行带离自己领土的君王。
有时胆子又小得出奇。好几次我起夜,它睡迷糊了,骤然吓醒,后半截瘫软在地,前爪却猛刨地面,惊天动地地从眼前滚过,快得只能看见一个圆乎乎的黑影绝尘而去。然后远远地刹住步子,惊魂未定地回头观瞧。
有一次我在卫生间,没开灯,第100万次把它吓瘫,它半身不遂,仓皇而去,却又借着黑暗,小心翼翼地摸了回来,估计是想确认一下吧,结果再次瘫了,一模一样地半身不遂、仓皇而去。留下我无奈地开了灯,怒吼,是我。
但它终归还是不懂什么是危险。这个世界都是它的家嘛。
某个晚上我用微波炉转盐袋子取暖,取出来时盐粒因为摩擦过热,点燃了罩布。我却浑然不知,抱进被窝烫到了皮肤才察觉。尖叫着拎着冒火的盐袋子跑到客厅,我妈急忙拍打灭火,一时之间,火星乱飞,只见臭蛋儿追逐着轻盈飞舞的火星快乐地跳跃。
那场景太美我不敢看。
人家说兔子是最有家庭观念的动物。在自然里,它们群居,相亲相爱,积极参与群体事务,有着令人心生敬意的责任感。在我家,虽然户口本上也没有它的名儿,它不跟它爸的姓,也不随我的姓,但它依旧是这个家响当当的一分子——每天只领两份兔粮,却操着全家人的心——至少它是这么觉得的。
好吧,平心而论,它是我见过的最爱看热闹的兔,也是我见过的最爱操心的兔。话又说回来,它是我唯一的兔,我也没有别的兔子可以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