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偏逢风起狂,小汉仍著破衣裳;相逢快乐携棉被,凌雨泥发一游侠
差不多”对逸尘来时说这是一句警句, 例如 你看见老辈喝斥青年,先是觉的不平, 但转念一想,将来这少年有了儿孙时,差不多也要摆这架子的罢,便再没有什么不平了。
“现在社会上时髦的是骂官,然而一般的官并不是天生的特别种族,就是平民变就的。现在学生出身的官僚就不少,和老官僚有什么两样呢?‘易地则皆然’以前骂官的,可一旦当了官,思想言论举动丰采都没有什么大区别……差不多的。或许将来可虑的 就是这句差不多……”差不多 的自私 差不多的贪婪 差不多的无耻
”给我1块钱,我要去买盐巴“
“读书的人,伸手要钱不高尚呀”逸尘不高兴的说“喂,怎么只有两盘?”他一边说着不高尚 一边看着菜蔬一边埋怨。
他是受过新教育的,但他又不愿意太守旧,于是就发明了一个“喂”字。太太对他却连“喂”字也没有,只要脸向着他说话,依据习惯,他就知道这话是对他而发的。
“你看,还说教书的要薪水是卑鄙哩。这种东西似乎连人要吃饭,饭要米做,米要钱买这一点粗浅事情都不知道……”
“对啦。没有钱怎么买米,没有米怎么煮……”
”那你去领工资“
“我不去!这是薪水,我又不是乞丐,照例应该由会计打到卡里的。”
“可是不送来 又怎么好呢……哦,昨夜忘记给你说了,孩子说那学费,学校里已经催过好几次了,说是倘若再不缴……”
“胡 胡说!做老子的办事教书都不给钱,儿子去念几句书倒要钱?”
娃娃 觉得逸尘已经 没有道理可讲,似乎就要将自己当作晨曦校长来出气,犯不上,便不再言语了。
两个默默的吃了大头菜配稀饭。逸尘想了一会,又懊恼的出去了。
往年,是每逢节根或年关的前一天,他一定会和校长晨曦喝酒 一直喝到夜里的十点钟才回家,一面走,一面掏着怀中,一面大声的叫道,“喂,领来了!”于是递给伊一叠簇新的人民币,脸上很有些得意的形色。谁知道初四这一天却破了例,他不到七点钟便回家来。娃娃很惊疑,以为他竟已辞了职了,但暗暗地察看他脸上,却也并不见有什么格外倒运的神情。
“怎么了?……今天怎么这样早?……”娃娃看定了他说。
“发不及了,领不出了,银行已经关了门,得等初八。”
“亲领?……”娃娃惴惴的问。
“亲领这一层也已经取消了,听说还是由会计打到卡里。可是银行今天已经关了门,休息三天,看来得等到初八的上午了。”他坐下,眼睛看着地面了,喝过一口茶,才又慢慢的开口说,“大约到初八就准有钱……向不相干的亲戚朋友去借钱,这是什么事嘛。我午后硬着头皮去找了晨曦,谈了一会,他先是说我 不去索薪,很清高,一个人正应该这样做 什么的;待到知道我想要向他借五十元,突然就像我在他嘴里塞了一大把盐似的,凡有脸上可以打皱的地方 都打起皱来,说要说他们家的租客跑了 房租收不起,买卖怎样的赔本,在同事面前带头领款,也不算事,什么的,即刻将我支使出来了。哎”
“窝囊废。”娃娃淡淡的说。
逸尘 低下头来了,觉得喝到嘴里的茶 有些苦涩。他记起去年年关的事来,那时有一个同乡来借十块钱,他明明已经身上有钱,因为死怕这人将来未必会还钱,便装了副为难的神色,说学校没发薪水,实在“爱莫能助”,将他空手送走了。他虽然自已并不看见装了怎样的脸,但此时却觉得很局促,嘴唇微微一动,又摇一摇头。
没多久,他忽有所悟上街去 说是忘了带钱 找老板赊来一瓶五粮液。
五粮液赊来了,他喝了两杯,青白色的脸上泛了红,吃完饭,又颇有些高兴了,他点上一枝哈德门香烟,从桌上抓起一本《窝囊废》来,躺在床上就要看。
“那么明天怎么对付店老板呢?”娃娃追上去,站在床面前看着他的脸说。
“店老板?……教他初八的下半天来。”
“我能这么说吗?”
“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戟着第二个指头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娃娃跟着指头也看了一个半圆,只见这手便去翻开了《窝囊废》。
娃娃见他强横到出乎情理之外了,气的开不了口。
“我想,这模样是闹不下去的,将来总得想点法,做点什么别的事……”娃娃终于找到了别的话题,说。
“有什么法?我‘文不及安メ静,武不像孙悟空’,别的做什么?”
“你不是写过文章么?”
“写文章?买稿要一个一个的算字,空格不算数。你看我做在那里的白话诗去,空白有多少,怕只值俩毛五一本罢。‘远水救不了近火’,谁耐烦啦。”
“那么,给这里的报刊……”
“给报刊?这里的小说周刊里,我有一个阿姨在那里做编辑,一千字也就是这三分钱,即使一早做到夜,有钱赚吗?况且我肚子里除了大肠就是油”
“那么,过了节怎么办呢?”
“过了节么?——上班啊……明天老板来要钱,你就要说初八的下午。”
他又要看《窝囊废》了。娃娃怕失了机会,连忙吞吞吐吐的说:
“我想,过了节,到了初八,我们……倒不如去买一张彩票”
“胡说!你会说这样 无水平的话……”
这时候,他忽而又记起被晨曦支使出来后。那时他走过街头,看体彩店的店门口竖着广告道“头彩五百万元”,仿佛记得心里也一动,或者也许 可能放慢了脚步,但似乎因为舍不得皮夹里仅存的2块5毛钱,所以竟也毅然决然的走远了。他脸色一变,娃娃料想他是想骂她没文化,便赶紧退开,没有说完话。逸尘也没有说完话,将腰一伸,咿咿呜呜的就念起了《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