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6日,纪录片《鸟之殇,千年鸟道上的大屠杀》在网上引起关注,不到一天,该片在优酷网上的点击量就超过了15万。
这个12分钟的纪录片拍摄于湖南省罗霄山脉的大山深处。环保志愿者李锋和他的两名同伴先后8次,前后历时一个月,在大山里坚守,直击了候鸟迁徙道路上的杀戮。
这部纪录片播出后,也引起国家林业局的重视,10月25日,国家林业局在其官网发布紧急通知:“当前正处于秋季候鸟大迁徙时期,有迹象表明,乱捕滥猎候鸟等野生动物的违法行为有抬头趋势,严重威胁候鸟迁飞安全,危害保护成果。”要求严防乱捕滥猎候鸟等野生动物,防范大肆破坏候鸟等野生动物资源现象再度出现。
应我们之约,李锋将他的“潜伏”亲历记录如下———
A
“千年鸟道”上枪声如同鞭炮
桂东县和炎陵县交界罗霄山脉,也是湖南和江西交界处。山脉中的山头海拔最高处,超过2000米,入秋以后,山风很大,上山穿上羽绒服也不为过。山上空气清新,绿色的蛇就在身边爬过,天气好的时候,抬头满眼是星。
谷雨时节,数以亿计的候鸟在湖南省桂东县八面山、齐云山等地觅食补充后,集群经过湖南桂东的鸟岭等地,飞往北方避暑。
秋分时,它们再途经湖南桂东的鸟岭,在八面山、齐云山等地停留补充食物后,飞往南方避寒。年复一年,这条迁徙之路因此被称为“千年鸟道”。
每年,全球有数十亿只候鸟要进行洲际迁徙,形成了8条迁徙路线,其中3条经过中国。进入秋天,成群结队的候鸟从西伯利亚、内蒙古草原、华北平原等地起飞,经我国东、中、西三路飞往南部地区越冬。桂东的这条“千年鸟道”,是我国的中部鸟道。
几年前,湖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邓学建教授,就实地对这条“千年鸟道”进行考察和研究,他发现:桂东县北部为海拔2120米的罗霄山脉,南部为海拔2061米的齐云山,西南为海拔2042米的八面山,3座高山之间那些海拔600-1200米的低山高丘连成的山脉,形成了一条不规则的约宽30公里、长40公里的“千年鸟道”,是有史以来候鸟从江西进入湖南的必经“隘口”,为我国的第二大鸟道。
邓教授说,从地势地貌看,罗霄山脉地处华中腹地,呈南北走势,是候鸟据以南迁的重要标记;从植被分布和地理环境看,桂东属中亚热带湿润常绿阔叶林区,植被繁茂,是河流的发源地,为迁徙鸟类的中途停歇提供了良好的觅食和休憩场所。
从气象学角度看,每年秋分时节会有一股从西北吹向东南的气流经过桂东,这股气流沿山势上升,使得集结在此的候鸟顺势飞越隘口,踏上南下的远征之旅。每年秋分前后,这里都能看到“百万候鸟过山坳”的奇观。
这本是一条穿越饥寒,重寻温暖的路。现在,这条路已成为无数鸟类的不归路。因为在这里,等候它们的,有火枪,鸟铳,竹竿和大网等夺命暗器。今年9月至10月,我和伙伴们自驾多次“潜伏”于此,目睹一场持久的惨烈杀戮。
桂东炎陵下属几个乡镇,捕鸟之风盛行,山头捕鸟一事童叟皆知。在捕鸟之前,甚至会有祈祷仪式,祈求今年能够“收获”更多。
旧时,在仪式结束后,捕鸟人会在山头焚烧柴火、轮胎,照亮山谷,鸟儿寻光择路,捕鸟不费吹灰之力。如今科技发展,他们使用的是射程更远的LED灯。
阴雨和雾霾是捕鸟绝佳的天气。9月20日,在这样的天气里,开车进山,大开车灯,也几乎看不见眼前的路,还需要强光手电辅助。第一次进山,我们伪装成“打鸟人”,没带大灯,也没有火枪,加上面孔陌生,引起了捕鸟人的警觉,只能在300米外,目击这场屠杀。
凌晨,有霾。无数LED灯山头亮起,束束蓝光直射入天。我从未在任何明星的舞台上,见过这样摄魂的灯光,而灯光的背后,则隐藏着无数杆枪。
捕鸟人坐等鸟来。他们在山头挖洞,洞口覆盖植被,洞内遮风避雨,据说在山头想要拥有这样的洞口,需要给山头主人交“使用费”。
鸟儿循光而至,所有山头的捕鸟人,都在暗处扛起了鸟铳。“砰!”“砰!”“砰!砰!”枪声从各个山头响起,如同鞭炮作响。迁徙的鸟儿,飞得过这个山头,也飞不过那个山头。
B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
10月9日,添置了红外摄影器材,我再次进山,伪装成“收鸟人”提着蛇皮袋游走在各个山头。这一次,屠杀就在眼前。
捕鸟人成群,分工有序,有人负责打大灯,吸引鸟类;有人负责开枪;有人负责在开枪后,打着小灯捡拾被打中的鸟。
还有一部分“娱乐化”的捕鸟人,会开着好车,打着雨伞,带着美女,一边聊天,一边等待鸟儿飞近。甚至有人在喝啤酒歌唱。
“有一群鸟飞来!”有人大叫。
一枪。两枪。三枪……
应声落地的鸟儿在地上挣扎。
哀鸿遍野。
有捕鸟人告诉我,10月3日这天,有一群人,打到的鸟,重量超过1吨。
邓教授当年的调查也了解到,很多村民家中都有数十公斤鸟干,不以只计论桶计。
多年来无数次的报道,未有改变。每次临走时我们故意暴露摄影器材,捕鸟的山头就会立刻变得很安静。可看见我们走远之后,山头又会变得热闹起来。
每一次杀戮结束后,扛着大大蛇皮袋的“收鸟人”就会出现,买卖双方以熟稔的方式迅速成交。接着,鸟儿会出现在县城的菜市场或餐馆里,甚至是远到广东等地的高级酒店。
在桂东县的集贸市场,鸟类的买卖类似于公开。几次的暗地拍摄,几十人在销售,叫卖的鸟中,有灰鹭、山鹰甚至是天鹅。在当地所有的小饭馆里,几乎都有鸟类出售,就算没有,只需一个电话也会有人立马送来。从几十块到几百块不等,判断鸟类价格的标准,是按照国家保护动物级别和脖子长短来定价,保护级别高,价钱就高。脖子长的鸟,很腥,短脖鸟肉似家禽,贵许多。
对于许多鸟儿来说,前一夜没有被一枪毙命,或许只是更痛苦旅程的开始———在第二日会被当地人拔毛,活鸟被一根一根拔掉羽毛,这种近似凌迟的处理方式,只是源自当地的另一个“传说”———活鸟的血,大补。
村民说,当地习俗中,断奶第一天孩子的第一顿饭,必吃鸟肉。
据说禽流感盛行那一大段时间,没有人吃鸟。
现在,猎杀候鸟已经从传统的维持生计转变成某些人为发横财和满足自娱的无耻行径。由于迁徙的候鸟在湖南、江西等地已被层层截杀,能飞到广东等地过冬的已逐年见少。
邓学建教授指出:“捕杀鸟类危害极大,不仅会破坏业已脆弱的生态环境,引发蝗灾等灾害,而吃鸟者也冒着很大风险,谁也不知道候鸟携带了什么病毒,它们不像家禽有检疫。这种对生命的不尊重会让人类惹火上身。”
李峰
(来源: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