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说起来总是欢乐的吧?搜寻记忆中关于童年的片断,有和伙伴们一起玩耍的情景,也有望着5分钱冰棍兴叹的惆怅,还有更多已不记得是为了何事被责骂的难过。
我是不是个大逆不道的人,为什么总是那么清晰的记得别人的过错,我一直很羡慕很多人母女相偎、无话不谈的亲密,就如我叔叔家的妹妹们,其实在小时候,她们也跟我一样,整日里不知要受到几多的训斥,但是,为什么只有我变得如此无情和冷漠?
或许是因为我有着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亲眼见妹妹们在受到责骂的时候,必是一番唇枪舌剑,毫不示弱地反击,但在于我,除了哭泣,还是没完没了的哭泣。可见,“乖孩子”由于长期压抑是会产生众多的心理问题的。
自小就是个丑小鸭。只记得每当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时候,我光着脚丫,母亲一见到我的脚,必会说,怎么长了个“镰刀头脚”,如果在过去,长这么大的脚肯定嫁不出去。我无言,只是为自己的脚感到羞愧。
上学了,做过许多糗事,一切皆因为我胆子小,这里跳过。
二年级期末,我第一次考了第一名,兴冲冲地回到家,等待着有人来问我“考得怎么样?”,终于在吃午饭的时候,妈妈才得了空,问我考了第几名,我掩饰着心底的高兴,说,第一名。妈妈脱口而出:“你还能考第一名?”我的心瞬间被冷却。
老师常常表扬我,说“有志不在年高”,(我是比别人早一年入学),我想,我哪里有什么志气呢?整个小学里,我都很羡慕开运动会时在赛场上能一显身手的同学。
什么事若成了司空见惯就不值得一提了,我的好成绩丝毫没能让我在家里少受一分骂。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是个多么不成器的孩子啊。有一回,一同学拐了一篮子鸡蛋到我家来,让我跟她一同到集上去卖鸡蛋,妈妈立即也给我捡了一篮子,但是任凭同学怎样生拉硬拽也没有把我拖走。谁家摊上我这样的小孩能不骂呢?
上这初中以后,我才真正地开始变得“痛苦”起来。以上的只是我记忆中一些事情,但在当时如果说让我感到痛苦,确实有点夸大其辞了,13岁以前,痛苦只是小孩儿的脸六月天,说变就变,晚上很快就能入睡,便是证明。
上了初中,真正开始自惭形秽了。成绩愈发地好,所以很得老师喜欢,也并不曾受过同学的欺负,但是,我一下子变得自卑起来。
我从来不愿意主动和同学、老师说话,放学路上,老师们骑车很慢,所以,同学们总是一个赛一个地超过老师,一个一个跟老师打招呼:“老师下班了”!我随着同学们也超过老师,却从未说过一句“老师下班了”,不知老师们会怎么想。
有一次,调整座位。老师让同学们自发地找同桌排好队,同学们立马活跃起来,很快就排成了有模有样的队伍,还没有找到同桌的人就在队伍里找仍单着的,组成同桌,我便是单着,然后有一个也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女生就过来跟我凑了一对,我心下正别扭着,只听见一女同学华跟她的同桌宁说,让宁跟我换一下,华想跟我同桌。我真是不知有多么感激呢,宁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成绩好,歌唱得也好,又随和。华居然不跟宁同桌而要跟我同桌!
还有一次投票,忘了是为了什么,每人只选一名学生。老师在读选票的时候,宁的选票数高高在上,然后零星地有其他同学几票,可我没想到居然也有我的名字出现,最后我大概得到了七八张或是十来张选票的样子吧,自然比不得宁,但我高兴得很。我当时无法明白,为什么还会有同学放弃宁而选我?我哪有一丁点能比得上宁呢?这几张选票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人寒冷的人得到了一个熊熊的火炉一般,温暖,感动。
小学时,我羡慕体育课上的健儿,初中里,我最大的渴望竟是能当上一回升旗手。但是,我知道那只是个不能实现的愿望。升旗手多半是选漂亮又衣着光鲜的女生,每次看到她们在全校师生的注目之下把国旗徐徐升起,我只有羡慕忌妒恨了。
同样记不清是为了什么,许多个夜晚,我总是无法入睡,默默地在被窝里流着眼泪,有时竟完全是毫无根据地想像着自己又遭受白眼的样子,想着想着便仿佛那成了真的一样,我便更加伤心了,甚至也会想,或许有哪一天,我就会像谁谁谁一样自杀了也说不准呢。
其实最让我感到尴尬的,还不是容貌和衣着方面。有些事,有些痛,不能触碰。
我就是在这种一天也不想上学的念头中迎来了中考。预报考,我想也没想就写下了中专。为了省钱嘛。回到家也没提这事。还是母亲听到了报考的事,一天回到家里,有点生气地问我,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跟家里说?你报了什么?我说,中专,再说也不是最后定夺,还得再报一次呢。我清楚地看到,母亲在听我说出了“中专”之后,有着如释重负的表情,我有些失落,不是因为不能考大学了,而是因为妈妈的这种态度。谁家不是望子成龙?我家却好像不是。
最后,那一年的招生政策当中,破天荒有了一次改变。技校招生允许农户报考。上了技校,就意味着可以脱离农村,毕业后又有工作,对农村孩子来说,进城一步到位。当时人们的思想就是,无论考什么,还不都是为了进城?中专,毕业以后已经不包分配了,高中,在将来的高考中还充满了未知数,而且也同样面临着不包分配的问题,所以,为了进技校,一时间许多人奔走相告。在那之前,上技校的学生大多是成绩特差的学生,而那一年,我们学校里有几个“尖子生”就上了技校,其中就有我一个。
记得,在已经报考了技校之后,一次在操场上,我遇到了我初一时的班主任。他对我说,我不知你报了技校,你如果还在我的班里,我是绝不会让你报技校的,一定会让你念高中考大学。如今想起,便觉得难得会遇到如此为学生的一生负责任的老师。
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我每天去割一些青草回来喂鸡喂鸭,还赶着几只一身黄毛的小鸭子去屋前的草地上吃草,看着小鸭子把脖子吃的鼓出了一块,我也很有种成就感。有一天,割草时割破了手指,父亲领着我去卫生所包扎,路上遇到几个邻居在树下闲聊,有一人问父亲,去哪里?父亲说去卫生所给我包手。那人不以为然地说道,在家里包包不就得了。我顿时感到,原来,我也是得到父母宠爱的一个孩子。小鸭子长成了灰不溜秋的半大鸭子的时候,我来到了城里开始了我的技校生活。
我们班的学号是按照学生的中考成绩来排序的,没想到我竟然是4号,还不如我在初中里面的排名呢。后来捋了一下,我们班的大致情况如此:北三市的学生排名最前,成绩不乏出众者;郊区的学生排名中等,市内的学生全在最末。我们班的1号,她的中考成绩居然超过了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快满分了呀!不由得感叹,城乡的差距如此之大!
一学期过后,我们班被劝退了7名学生,均是市内的,因为科科都是红灯。记得在数学课上,老师对一名市内的男生循循善诱,想让他回答出3a+2a等于多少,却总是徒劳,不可笑么?我们北三市的优秀学生就跟这样的城里学生共处在一个教室当中。
技校的三年,在经历了最初想家的苦楚之后,变得平淡如水,课没怎么上,几乎都在车间里实习。
转眼三年过去,我们也被分配到工厂里工作,每个月170块或者100块钱的薪水,还不够吃饭的,只好仍然向家里伸手。那时,我们都是集体户口,天天地恨着不能自由地去闯荡社会,只以为这户口限制了我们飞黄腾达。
突然有一天,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下岗,刚刚毕业不到一年的同学们,无一幸免。
宿舍方面限我们一周之内搬出去。顿时我们就成了这个城市里的盲流,我们以为自己终于成为了城里人,是啊,我们有户口,但其实,我们一无所有。
没有住处,没有工作,没有文凭,没有容貌,没有口才,没有门路。
我在一家快餐店做起了服务员。每天早7点到晚九点,第一个月不休息。店里,我第一次结识了许多外地的朋友,安徽的,四川的,河南的,黑龙江的都有。还是感觉很新鲜。
在这里,有一天我遇到了我的初中同学玲。她也是技校生,也下岗了,但是,现在却在一家船务公司里做职员,工资一千四,她父亲的战友给找的工作。我的失落可想而知,我的工资正好是她的零头。我想,我的状况很快就会被传到往昔的同学们耳朵里,真是情何以堪哪。
半年后,我又换了另外一家饭店打工。我的性格不适合做服务行业,很木讷,没几天便被老板炒了鱿鱼。
我又找了一个卖货的工作,同样,一个星期,就被炒了。
又有朋友给介绍了一份卖装修材料的工作,结果仍是如出一辙。
我不免想起了我在第一家快餐店里的情形。我是个不会伪装的人,无论老板在与不在,都不会刻意去表现自己,不像别的员工,看到老板来了,立马变得勤快起来,我则显得懒惰了。所以,在试用期过后,老板也是有意要辞我的。但是店长李姐极力地把我留了下来,她把真实的情况都反映给了老板。后来,有一次老板给我们开会,在会上他说我属于“任劳任怨”一类的,我觉得这也对得起我的付出了。但是若没有李姐,我还会听到这句话吗?
已经是冬天了,我和我的一个技校同学一起租了房子,准确地说,是租床位。一个房间里住8个人。有二个女孩每天晚上上班,白天在屋里睡觉,后来听说便是做特殊服务的,没多久两人就搬走了。
后来住进来一个在洗浴中心做足疗的女孩。她跟大家相处的机会也不是很多,她总是半夜回来,我们的屋子没有暗锁,只在里面插上插销,几乎每天,都是我给她开门,当然也有不锁门的时候。有一天,几个女孩却合计着晚上不给她开门,要把她赶走,只因为她的手每天都在跟脚打交道。那一晚,门被砸得哐哐响,我有些不忍,却也没有拂逆众意的勇气。不久,女孩也搬走了。
临近春节,千禧年的宣传铺天盖地,空气里仿佛都充满了欢乐。我的世界却是冰冷绝望。
此间,跟别人大街小巷地跑过直销,一点产品也没有推销出去。
还给一国内知名品牌的微波炉做过促销。在培训的时候,主管告诉我们,如果客户问起是不是塑料做的,千万不要回答是,尽管它就是塑料做的。
春节过后,在一家小工厂找到了工作,半年后辞职。
又来到一家电子厂,计件工资。在这里,我第一次直观地看到自己与别人的差距竟有那么大。
别人一个月能拿一千多块钱,我却只能拿到四五百。但是没有更好的出路,只好将就着。后来,厂子从市内搬到了开发区,我才发现开发区也是一个广阔的天地。
我住的地方与开发区的劳服只有一山之隔,我便每天翻了山去看招聘信息。大概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在一家日资企业谋了一缝纫工的差事。
这份工作是跟以往不同的,因为各项福利待遇齐全,之前全都是临时工,所以家里面也很高兴。妈妈总是说我,都这么大了,竟连缝纫机都不会用,我找了这份工作之后,爸爸说,这回终于学会用缝纫机了,于是他们都很欣慰地笑了。我的敏感劲又来了,难道我就只配用个缝纫机吗?好多在初中上学时远不如我的同学如今都大学毕业了,可我呢!
这家日企是倒班的工作制度。干12休12,一周白班一周夜班。每当上夜班的时候,用绝望来形容我的心情绝不为过。进厂一年后,我瘦到了100斤,这倒算是个意外收获吧。
那时,我已经23岁了。母亲早在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为我的终身大事开始着急,所以我总是想,我真就那么差吗?真的会嫁不出去吗?
别人家的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总会有好多人盯着,巴结着,但可惜,我从未让我的父母也受到这样的礼遇。大概我的确是太差劲了吧。
几次相亲的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能看得上我的,我看不上;我看上的,人看不上我。
当了四年的缝纫工之后,终于有机会坐在办公室里,对着心爱的电脑开始每天的工作。这份工作让我得心应手,我想,我的长处终究不是在那紧张的流水线上或是餐馆里。
后来,结婚了,又有了孩子。
现如今,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可我却连馒头都蒸不好,最近才勉强学会了包包子,妈妈给的鸭蛋全让我给腌成了臭鸭蛋……
我的性格再次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又回到了缝纫机上埋首苦干。每天一边干着活,一边就想起了席慕容的诗:我不能选择我的命运/是命运选择了我/于是/日复以夜/用一根冰冷的针/绣出我曾经挚热的青春。
痛下决心,我选择了离开,再见了,缝纫机。
生活真的是一团乱麻,对于我自己的人生,惟有失败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