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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之年(小说)

时间:2016-12-16 11:35:09  作者: 雨之哥  热度: 923
天 命 之 年(小说) 一 甄老汉在桌的这面剥花生,老伴在桌的那面睡觉。 过一段时间,甄老汉就会看一眼酣睡的老伴。老伴很嗜睡,早饭过后不到九点,就又进入梦乡了。 甄老汉叫甄蛮,蛮有不讲理的意思,但甄老汉,包括给他起名的他爸爸也不知道这个小含义。唉,生孩子一大堆,叫响叫应就得了,管他什么意思呢?再说,他也从未“蛮”过。 甄这个姓就叫人不好记,姓什么?姓甄。什么甄?怎么写?先上下后左右结构,西土瓦。什么?西土瓦?噢,红楼梦中那个甄士隐的甄,知道了。费劲不费劲?!还有蛮字,亦虫。什么?益虫!上面一个亦,下面一个虫。噢,就是小南蛮子的蛮,还招人奚落一句。 甄老汉打小就顶着这个名字长大变老的,从小只要人家问到姓名,他就给人家一边西土瓦西土瓦地说,一边亦虫亦虫的解释。 也许就是从这样简单的自我介绍自我解释中,他的性格越来越有耐性。都说五十岁天命之年是人生真正意义上的开始,但他觉得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都在变化,心理上往成熟上变,而生理上却在滑坡。自己性格上的变化,其不急不躁其实是配合适应老伴的性格而生出来的“柔”。 柔也好,忍也罢,已经五十有四的甄老汉觉得五十多岁的色彩好像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作为结婚三十年的老伴薛疑似乎对这个甄老汉突然的“颓势”并不买账,最起码是不欣赏,有的时候,两个人还有些顶牛。顶牛的原因,除性格差异外,主要还是因为她还处在更年期的延续阶段,并且好像要长期处于延续阶段,也就是说,赶上她犯病,就戗的时候多;不犯病,心情好,也能凑合。 甄蛮剥花生米就体现了一个步入天命之年的人的心境。其活干得就又慢又细,他将小小的花生仁,一个一个剥出来,捻了皮,仁放到一个绿色塑料盒里,皮则放到一个盘里,盘满了就及时倒掉,倒进洗手间的垃圾筐里,免得太多了,碰出来一个半个的外壳或是仁的裹衣,弄得桌子上再行打扫、掸净,怪费事的。一个底小口大,足能盛三四捧花生米的绿色塑料盒,甄蛮已经剥了半盒,老伴薛疑却在这有节奏但不乏咔咔噪音的空间里睡得踏踏实实。 老伴的名字之所以叫薛疑?因为她老父亲是教师,意思就是叫她从小就养成凡事要多问几个为什么?这样从小“育雏”不要紧,可叫和她相伴一生的甄蛮吃尽了苦头。 睡到十点,薛疑醒了,冲剥花生的老伴甄蛮说道:“哎,还去不去逛街了?都这么天景了!也不知喊我。” 听到老伴醒来说话,甄蛮停下手中的活儿,说道:“看你这话说的,你在睡觉,我剥花生等你,你睡得这么香,我怎好意思喊醒你,谁知你是愿叫喊?还是不愿叫喊?我知道你是去?还是不去?” 薛疑伸起双手做醒秧状,口中嘟念:“哎呀,好累,睡就累,不睡就困,这个年纪的人可咋好?”说完,顿了一下,又说道:“来杯喝的!” 甄蛮说:“茶水?冰奶?咖啡?还是这白水?” “你说呢?我哪时那么将就过,不都是白开水吗。”薛疑说。 甄蛮说:“我这不是觉得,今天是星期天,我有空吗?你喝什么,我都来伺候。” 薛疑道:“得,你就给我倒一碗白开水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甄蛮挪动身子倒水,边倒边说:“拍马屁走手,还拍到马腿上了,挨了一撅子。” “说话大点声啊,别孙嘟噜,好话放到明处。”薛疑在其后面小声“警告”着。 水斟好,甄蛮隔桌给薛疑递上,不凉不热,正好喝。薛疑喝上两口,眯起眼,说道:“没下什么药吧?!” 甄蛮说:“你刚看到的,没有暗箱操作,明来明走……” 薛疑说:“老小子,不喊我,盼我睡过点,省的上街买东西,省钱自己娶二房啊!?” 甄蛮说:“你真瞧得起我,你我都五十有四了,还有那本事?没事,等会上街你随便添金买银,我会一百个赞成。” 薛疑道:“敢情,不花你的钱。” 甄蛮道:“问题是我没钱呀!你不是管钱吗,我挣的钱都给了你,我花还不是得和你要。” 薛疑刚睡醒有的是精神,继续和老伴逗咳嗽:“把你的小金库交出来!” 甄蛮对老伴的一连串的刁钻不愿再配合下去,说道:“你又不着急上街了?” 老两口穿衣束带,提兜拿钥匙。走到厨房,甄蛮拐弯钻了进去,对老板说道:“我拾掇一下,万一中午在外面吃,别坏了东西。” 薛疑面带笑容地说:“噢,中午想请我吃饭。好,会来事。” 甄蛮从厨房出来和薛疑比肩出门,手机响了一下提示音,甄蛮打开看了看,薛疑问:“谁的微信?” 甄蛮道:“田哥转发的一个视频。” 薛疑道:“咱说好喽,今天谁喊喝酒也不许去!” 二 在一家商场。 老两口并肩走着,甄蛮问:“今天有明确的东西要买不?” 薛疑说:“你不说叫我随便添金买银吗?!” 甄蛮说:“好,那你就买吧。” 恰在这时,甄蛮的手机响了。 薛疑叮嘱道:“我说过的,喊喝酒的不许去啊,今天你要全程陪同。” 甄蛮看了手机显示,又看了一眼妻子,说道:“ 这是石家庄的表哥打来的,绝对不是喝酒的事了。” 他划接:“表哥您好,噢,是的,我也接到通知了,我明天去,给您带个礼?好,200元,知道了。” 原来是随礼的事,到底是白事还是喜事?薛疑不大关心,老是有,麻木了。 过了一会,薛疑郑重其事地对甄蛮说:“等会,起码有两件东西要买:一是煲汤锅。你不剥一上午花生吗,以后每周日,我睡觉,你就剥花生,够一周吃的就行;等会咱再去负一楼超市买些其它佐料。咱一周接三岔五的就煲汤喝,这把年纪了,什么重要?营养和健康。营养和健康怎么来?吃的舒服。别一天到晚就是酒呀酒的!不喝出毛病来才怪呢。” 甄蛮说:“睡眠不是你的健康长寿秘诀吗?” 薛疑晒笑道:“别打岔。仅举一例,比如,花生排骨汤吧。其味美清淡,排骨中含有人必须的优质蛋白质和脂肪,尤其是其丰富的钙质,极易叫人吸收,能增加骨质密度。 ” 薛疑说到这节骨眼上,甄蛮的手机又响了。 甄蛮接电话:“喂,田哥您好。是,我是在外面,哦,陪媳妇逛街呢。中午啊,不行啊,我应一个场,昨天就定的了,对不起啊。” 薛疑看了一眼甄蛮:“有进步,长心眼了。” 甄蛮说:“大星期天的,休息日,我还能不分主次里外?” 薛疑说:“我不相信你。”她看了一下表,说道:“现在是十一点,要到饭点,还会有电话打来。” 甄蛮说:“您老人家太高估我了,人缘有那么好吗?” 薛疑哼了一声没言语。 薛疑接着说:“ 花生则是人们公认的“长寿果”之一。花生中所含油脂多为不饱和脂肪酸,可降压、降低胆固醇。此外,花生中所含卵磷脂可延缓脑功能衰退,防止血栓形成。” 甄蛮说:“是吗,你记性突然这么好,什么时候学的?” 薛疑说:“手机微信,朋友圈里发的。” 甄蛮说:“学了就卖,老父亲遗传给你的多问几个为什么?好为人师的本事你又在这派用场了。” 薛疑说:“切,你别不爱听呀,这怎么叫学了就卖呢?和你说话呢,顺便教你点学问吗,说少了,怕你反应慢,听不过来。” 甄蛮说:“我反应慢!你智商还低呢,一天起来就知道睡,都睡一脑子浆子了,还说学问。” 薛疑说:“看看就是不服。这二呢,第二就是买些既能改善我的睡眠,又能稳定我的情绪的食品。” 甄蛮说:“还是吃呀!?” 薛疑说:“看你说的,充分利用煲汤锅呀!”说着,拿出来一个食品单子,就见上面列了19种食品:主要是牛奶、苹果、香蕉、蜂蜜、小米、核桃、大枣、莲子、黑芝麻、葵花籽……” 老两口边说边走,来到一楼超市厨具区,也就是卖煲汤锅的地方,很快他们就选了一款陶瓷煲汤锅。 当给陶瓷煲汤锅打包的时候,甄蛮马上觉到鼻子不对劲,告诉妻子说:“坏了,我的鼻子又过敏了。”他掏出纸巾擦拭,一把接着一把。 薛疑说:“跟陶瓷也过敏吗?” 甄蛮说:“不一定,只要逛商场就会发生这种情况。我带来了药,你先在这儿,我去买水,服下,十分钟管事。”说完转身就要走。 薛疑说:“我这有水,带来了,就预防你这毛病了。” 甄蛮看着妻子,不无意外地说:“喔,还有这手,我怎没注意呢。” 买完该买的东西,已经是12点半了,走出收银台,甄蛮说:“吃什么去?我打着一百元请客。” 薛疑说:“快回家吧!” 甄蛮说:“怎么说好的又变呢?把胃口都吊起来了,又回家!?咱就去那张家羊蝎子老店,要一盘羊蝎子,再要一个嘎巴豆娃,一瓶半斤装牛二,两张羊脂饼。” 薛疑笑着说:“怎么吊起来的?是刚才那俩电话吧,田哥?还是表哥?” 甄蛮说:“你这人,一出家门时,还是你自己说的叫我请客呢?” 薛疑说:“我说的就算啊?你还说给我添金买银呢,怎么?买个破锅,又假装鼻子过敏,就急不可耐地走啊。” 甄蛮说:“我的天,这是两口子逛街吗?是孙庞斗法呀!好!好!我陪你去买金买银,添首饰。”说到这,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后天是你的生日,是该考虑生日礼物了。对对,你说过已经有彩金耳坠了,还缺一个彩金项链,今天咱就看看彩金项链。” 薛疑说:“晚了,不高兴了;你没那心,我自己要也没意思,回家!” 三 甄蛮薛疑二人坐下来,甄蛮以不无夸张的眼神看了一眼妻子脖颈上新添的凤尾花彩金项链,薛疑有些臭美地说道:“细点了,花钱太少。” 不等甄蛮搭话,这时女服务员马上端上来这里独有的大白瓷碗,问道:“是喝白水?还是沏茶?” 甄蛮瞬间搂了一眼女服务员,心想,好漂亮啊,旋即问道:“沏茶多少钱?” 服务员说:“沏茶不花钱!” 甄蛮说:“那开水花钱?” 服务员马上想到一个小品上关于卤子面条的一句台词,笑着说:“白水和茶,二选一,都不花钱,免费。” 不等甄蛮说,薛疑说道:“白开水吧!去火。” 一个大白瓷壶端上来了,甄蛮接过,先给妻子斟上,又给自己倒满。 服务员拿着笔和夹子站在桌旁。 年轻本身就是美丽,何况这个少妇也就三十刚出头,正是生完孩子返青的时候,青春的气息、气色和气质洋溢在脸上,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迸发着美的活力,其皮肤呈现蜡质而又半透明状,是那样的楚楚动人;即使那头发许是三天没再梳理定型,也就那么随便一捯,但仍没破坏她已有的美,一点也不影响人们多看几眼。 甄蛮和薛疑各自从不同的角度用正光和余光欣赏着服务员,想到自己早已告别青春,过了而立不惑之年,如今已进天命之年,不免生出些多的感慨:唉,岁月一眨眼就这么过去了,想自己当年也年轻过,当年自己也这样叫人羡慕吗?怎么不知不觉就过来了呢?老得也太快了,二十多年,弹指间,简直是猝不及防。 点菜薛疑是从来不管的,只要是吃饭店,不管是请人还是吃请,点菜一律和她不沾边,她的观点就是,不费那脑子。甄蛮瞅着服务员说:“羊骨头一份,嘎巴豆娃一份,羊脂饼两张。”他想点酒,但妻子没主动说,他瞅了她两眼,启发性地说:“你喝点啤酒?” 薛疑摇摇头:“不喝。” 甄蛮又说:“来壶姜丝可乐?暖和暖和。” 薛疑又摇了摇头:“不喝。” 甄蛮想,这彩金项链也没盯多大时候呀!他多想已经有了生日礼物的老伴说一句:“你想喝什么就自己点吧!”但她没说,更年期的情绪并没有因为漂亮的项链而驱散,也许项链买得确实细了点,但甄蛮手里确实没有小金库啊,难道这时候该有。 甄蛮对服务员说:“就这样,上吧!” 服务员转身离去。 刚才在商场鼻子过敏,吃药后,现在已经恢复正常呼吸了,但甄蛮当时用了不少纸巾,因没处扔,全都又装进口袋,想到这,他对妻子说:“我去趟洗手间!” 回来后,甄蛮又对妻子说:“你也去洗洗手吧,热水,很舒服的。” 薛疑站起身,虽然没有显得很高兴,但甄蛮觉得她好像没有在乎什么。他想趁她离开的空去要一瓶牛二,但又心里没底,一条彩金项链没哄她高兴多少,一瓶牛二就很可能叫她大脸一挂,甚至是“你自己吃吧喝吧,我不饿。”她瞅着,那样多煞风景啊!那漂亮的女服务员还不把甄老汉笑话死。甄蛮为此而没敢轻举妄动。 一盘羊蝎子上来了,真不少,整整一大盘,大梁骨、排骨,羊尾骨都有,甄蛮赶紧把仅有的一条也是最好吃的羊尾骨夹给妻子,妻子推辞两句,夹起来咬去一半,又递回来,说道:“行,味道挺好。” 甄蛮并没有马上夹捡那半条羊尾骨,而是啃食大梁骨,也不错,肉不少,再者,吃羊蝎子的食趣就在于啃骨头的过程。 两块骨头啃完,甄蛮笑着对妻子说:“挺对胃口,是吧?!” 薛疑摆着头尽兴地啃着吃着,点了点头。 甄蛮说:“那你多吃点。”说着起身来到吧台,对那女服务员说:“来个小牛二。” 女服务员递给他,他拿到手里就立即拧开了,来到桌前,对妻子说:“你来一点点。” 薛疑继续啃着骨头:“不喝,你自己来吧。” 嗨,妻子平缓的语调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不庸人自扰吗?喝吧!甄蛮一股脑全倒在了自己杯里,心想,才二两,真是少了点!可惜了。 这吃羊蝎子也得拿出吃阳澄湖大闸蟹的功夫来,虽然不必用那十几种工具,但牙啃、舌舐、唇啄、筷子捅、指甲剔,以至于掰开、拆卸、化整为零、化大为小,还是必须的。 …… 正当,甄蛮薛疑二人吃得正在兴头上的时候,楼上说说笑笑下来一伙人,领头的正是田哥,甄蛮一回头二人正好对脸,田哥大声嚷嚷着:“好啊,老两口子逛街,请而不到,来到这里吃独食。” 甄蛮站起来,继续撒谎解释:“那场取消了,再给你打电话也不好意思,随便吃点,还正好碰上,您再喝点!” 一伙人中还有几个熟悉的,因都喝点酒兴奋,分别和薛疑上来握手,这个喊嫂子,那个喊弟妹,其中一个眼尖:“嫂子,这大项链子好漂亮啊!哥哥新给买的吧!” 一阵的热闹,叫薛疑找到了兴奋的感觉。 田哥留下来,坐下,又和服务员要了一盘花生米,要了一瓶半斤的牛二。 很快半斤酒就顺下去了,薛疑也叫田哥撺掇着喝了一两多,等上来羊脂饼,甄蛮起身去算账,田哥唰地起来:“什么你结帐?!”一把将甄蛮推了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