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说说我载过的中国人。我说的中国人指的是,来悉尼旅游的中国大陆人。中国经济日渐好转,大款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赚足了钱干什么?周游世界呗。于是,最近十几年来,悉尼街面上西服革履但头发还稍嫌蓬乱,肩背相机摄像机的中国人就格外多了起来。
现在出来的中国人和我们那时不一样,口袋里揣着大把的钞票,说话口气硬了很多。何况多是从深圳、广州、上海和北京等大城市来的,是见过世面的。所以,他们一见悉尼的楼层似乎不比家乡的高,而且热闹程度更是远不及家乡,口气就越发大了起来。
先讲一个上海人。他在艰难地用英语说了句“唐人街”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换了中文:是中国人吧?于是我们开始用中文交谈。当时车子正接近海德公园,那是个很好的观赏悉尼市中心那片高楼的角度。他看了一会儿,问,哪幢楼是悉尼最高的?我指了指离悉尼塔不远的MLC大厦,说,不算悉尼塔的话,就是那个白色的正六边形的建筑了。有多少层?他又问。我说,大概有七十几层吧。他的嘴角立刻露出不屑的表情,然后说,没有上海的高。我便附和他说,听说上海现在建得很好。于是他开始大谈特谈上海如何如何好。讲到情深意浓处,不知不觉中带有上海口音的普通话已经变成了纯正的上海话。我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不过我没有打断他的兴致。我只是在心底摇了摇头,西方人已经开始检讨建高层建筑到底是利多还是弊多,而他才刚刚开始为上海终于有了可以炫耀的高层建筑而沾沾自喜,这个“检讨”和“沾沾自喜”之间的差距至少是三十年。
再讲一个北京人。我一向对北京人比较敬畏,因为他们Z、C、S和ZH、CH、SH分得清清楚楚,而且个个口若悬河,上通天文下晓地理,用句高深的话说那叫做知识。那北京人听上去比我前面讲到的那个上海人还有钱,所以他的口气大得使我自惭形秽有如乡巴佬。谈话是从我问他在哪里发财开始的。他让我猜。我就猜:做生意?他摇了摇头。我又猜是别的,他又摇了摇头。我于是又抖着胆子猜道:不会是黑社会吧?他还是摇头。我没辙了。我知道他一定在心底嘲笑我,因为我猜得实在太离谱了。这时,他挺了挺胸,说:我是给别人打工的。他的话真的叫我大吃一惊,差点就把车开上马路牙子!一个打工的,竟然有这么大的口气!他看出我的疑问,于是说:在中国,只要你有技术,有本事,就可以赚到钱。
最后讲一位广东人。广东人实在,一般不夸夸其谈,赚了大把的钱也自谦是做小生意的。这位“做小生意的”是从歌剧院出来的,要去奥林匹克公园。我知道,这两个地方都不是他“做小生意的”的地方,而是花钱的地方。车资是五十元零六十五分。他掏出钱包,大把的钱,全是一百的和五十的大票。他拿出一张五十的塞给我,说,没零钱了,算五十吧。就这样,他少给了我六十五分。我不在乎这六十五分,问题是,他不是没钱,只是“没零钱”。而且,如果是澳洲人的话,可能会给我一张一百的,然后说,找给我四十就可以了。
我知道前面说的三个人不可能代表上海、北京和广州这三个地方,但我要说他们各有各的性格,活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