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切在来了之后有了变化。是插班来的,一学期过了一半,她穿着一件粉红色裙子,脑袋顶扎个马尾,怯怯地走到老师安排的座位上。我丝毫没有想到,这个瘦弱的小萝莉竟会把一切都改变了。
看起来文静、胆小,可几天过后,她就爆发出令人惊讶的优秀生气质。她乖巧听话,上课从不捣乱,上台唱歌跳舞熟练从容,不怯场,不骄傲。不消几日,她就成为老师跟前的大红人,我黯然失色。没办法,无论哪方面我都处于绝对下风。于是我慢慢滑向反面,上课时逗逗女同学,带头瞎起哄,跟老师顶嘴,把差生的标签一张一张贴在身上。老师看起来也并不太失望,毕竟有了。但是老师也不想放弃我,所以六一汇演,她把最重要的节目放在我和身上——我们俩要在五分钟的角色扮演中,把幼儿园学过的所有文明礼貌用语都演示一遍。台词量大、戏份多、角色变换复杂,老师认为只有我和能胜任,肯学,我有经验,而且老师也想借此机会拉我一把。
彩排那天,穿着一件白色的百褶裙,头顶一个粉色大蝴蝶结,小脸蛋红扑扑的。
我们从偶遇开始演,“你好”,之后是不小心踩了对方一脚的“对不起”“没关系”……一系列规定内容都顺利通过之后,节目来到了结尾。按排练计划,女主角要高兴地说:“你是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好孩子,我喜欢你!”两人高高兴兴牵手下台。没问题,一字不落声情并茂,我却加戏了——我牵住的手,看着她晶莹剔透的小脸蛋儿,擅自加了句台词:“我也喜欢你!”之后我以闪电般的速度,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一个吻。
那一吻柔软冰凉,我感觉像是吃了一颗果冻一般。事后回忆,我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太突然了。可是当时我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回事。
老师终于从惊愕中回过味来,那个三十多岁的又瘦又高的女人“啊”的一声尖叫,“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一个箭步冲上来,拎着我的衣领往上一提,转身将我往身后的墙上凌空一按,我又与墙壁亲了个嘴。
世界冷寂了不知多长时间,老师安慰好了已经哭出声音的,又制止住了大家放肆的笑声,然后才又拎着我的衣领让我转过来。我想老师大概是想开了,并且庆幸这不是正式演出,否则那么多家长都在的话,她该如何收拾这个局面……
我忽然号啕大哭起来,那痛心疾首的样子鲜明地配合了老师的愤怒和惊诧,把事情往大事化小的方向发展。
老师首先把我从第二天的六一汇演名单中干净利索地剔除,连热场的集体舞《拔萝卜》这种小机会也没留。之后,她直接到我家找我父母,叽叽咕咕说了半天,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捂嘴笑。老师走了之后,按惯例,我爸先揍我一顿,然后破天荒给我买了个新书包,准备第二天一早就把我送去小学。
这事过去好多年之后,我已经懂得了吻的含义,明白了什么是喜欢,也见识了山盟海誓。可是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那个下午,当着众人和老师的面表白那一刹那的心迹,即使明知道下一秒可能是碰壁、撞墙甚至鼻青脸肿,这样单纯又稚嫩的轰轰烈烈,应该是我一辈子最勇敢的时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