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身下床,循着声音向院子里跑去,一个浑身雪白的小东西站在院子中央对着大门叫着。看上去它比家中的狗要小得多,额头上的毛像卷曲的刘海一样,还有那对黑葡萄般的眼睛和粉红色的小嘴,一看就是我的朋友,我兴奋地靠近它。在那之前我所有见过的动物就只有家里的一条狗和几只鸡,它们早已被我吓破了胆,一见到我就跑得无影无踪。
那时候的我体弱多病,祖父母对我虽然百般宠爱,却从不让我迈出院门一步,据说是害怕周围常年拖着鼻涕的小朋友连累我感冒。那时候的我小小的感冒都会住院,一发烧就会昏迷不醒,把祖父祖母吓怕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祖父家的墙修得很高,墙头上还嵌着碎玻璃,就差没在墙上拉上电网了。我这样的小身板也就不指望能翻过墙头去和小朋友玩了,寂寞的我看到它是多么惊喜啊。
我快步跑到它的眼前,它却并没有像那些胆小的鸡和狗一样扭头就跑,反而迎上前来,一下子咬住了我的裤腿,有滋有味地吮吸起来。我大惊失色,难道这就是祖母故事中的那些幻化成可爱的动物吃人的怪物吗?
我来不及细想,本能地推开它向院子深处狂奔。它一点都不含糊,“咩咩”地叫着紧追不舍。我在院中的果树、杨树、空地上的花丛中跑得气喘吁吁,大声地哭泣着呼救,院子里却寂静无声,除了那个怪物的“咩咩”声一声高过一声。
我的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我怀着一线“家里人也许回来了”的期待奔向前院,大门依然紧闭,我冲进屋里,来不及脱下沾满泥巴的鞋直接上了炕。根据以往的经验,狗和鸡通常是不进屋子的。我想,也许我进了屋,它就会像那只狗一样灰溜溜地留在门外。然而,这怪物远比我想象的强大得多,我刚在炕上站定,它就轻松地一跃而起,上了炕。我哭喊着跳下炕,冲向了院子角落的鸡窝。当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爬上鸡窝的时候,它早已等候在鸡窝顶上。
我来不及多想,又跳下鸡窝,冲向院门,用尽全身的力气拍打着我家那扇包着雕花铁皮的大门。那只怪物又诡异地叫着咬住我的裤脚,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几乎要飞出胸膛。也许下一步它将把我拽倒在地,从我的脚踝开始吮吸我的鲜血,然后嚼碎我的骨头……恍惚中,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呼喊我的名字,我来不及辨认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据说,邻家哥哥听到院子里我的哭喊撕心裂肺,就不顾一切地翻墙进来。看到我倒在大门旁边,而那只饥饿的小山羊正有滋有味地吮着我的裤腿。邻家哥哥抱起我去了医务所,他的手被墙头的玻璃扎伤,我在挂过液体之后苏醒,好几天神情恍惚。
从那以后,爷爷家墙头的玻璃被全部拔去,雕花的大门也不再日日紧闭,我也一天天地长大。渐渐相信了羊是吃草的动物,不可能吃人,它们最终会被我们吃掉。然而,儿时的恐惧深藏心底,作为一个牧人的后裔,我极力地掩饰我对它的恐惧。可是,每每听到山羊诡异地发出“妈妈”一样的叫声,我的心就会莫名地不安,就会有关于那个夜晚无穷无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