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访的白鹭洲书院离豫章大约五个小时的车程。走访小分队都是从各个班级里挑选出来的,彼此并不熟悉。带队的王老师为了提升气氛,拿着话筒在大巴车的最前面喊:“肖恩,你出来给大家唱首歌吧。”
大约是话筒杂音有些刺耳,坐在倒数第二排的靠着窗正要睡过去的简樨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恰好看见少年拿着吉他,从容地走到大巴车的最前方,安然地在众人的目光下拨开弦来。
旁边的女生们都红了脸颊,男生们都站起来起哄,而他眼神却自始至终没有投给众人一个,独自安静地低着头唱歌。
至今,简樨甚至还能记得那个声音温柔地唱:“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当天晚饭过后,餐后游戏斗地主的时候,肖恩一共输了三顿麦当劳加上身上所有的零食给简樨。女生撇撇嘴:“呀,你都没有什么可以输了,我不玩儿了,多没意思。”
肖恩洗着牌说:“最后一局,最后一局。”
周围观战的人都迟迟不肯走,有人在简樨身边笑道:“你真是赌神啊。”
不负众望地,肖恩依然输了,他拿起身边笔,在纸条上写了什么,递给对面笑成一朵盛开的向日葵的少女:“我的电话号码输给你。”
少年澄澈的目光落在简樨的眼睛里,她被看得脸红心跳,耳朵根部染上了朝霞的颜色。倒是旁边起哄的人群炸开了锅:“哦,肖恩呀。”
青春期的少年们总是那样热热闹闹,次日游览坐落在白鹭洲中学里的白鹭洲书院时,同学们半开玩笑地把简樨和肖恩远远地甩在了队伍的最后。
简樨开始还有点尴尬,玩儿着自己的手指甲问:“这是不赌不相识吗?”
旁边的肖恩“扑哧”笑出声来,一瞬间,像是有什么融化开的声音。
莫名地,他们就成了好朋友。
拿到的电话号码,简樨一次也没有打过,但是每次相遇攀谈的过程都出乎意料地舒畅。
高二下学期,简樨常在市立图书馆碰见肖恩,自习室低着一排排的脑袋放眼望去有些惨烈。偶尔肖恩会教她解不出来的数学题,他总是把步骤写得十分详尽,连简樨不记得的推论都会将推理过程标明清晰。简樨则会在每次小假期要结束的时候帮手忙脚乱的肖恩写两篇英语作文,结尾处标上两个小字:加油。
高三的运动会,简樨在100米起点处的草地上遇见刚刚结束比赛的肖恩,少年把包扔在地上,席地坐在了她身边,笑着问:“你想什么呢?”属于少年的馨香擦着她的鼻尖蔓延开来。
那是他们第一次谈起梦想。
肖恩目光灼灼:“我们约定,一起考去北京好吗?”
后来,高三第一次期中考试以惨烈鲜红的分数画上了分号,简樨看过文科班的排名表之后又跑下二楼去看理科班的排名表,那个从未跌出前二十的名字让她暗暗咬着嘴唇,还执着地数了数自己和那个名字的排名差。
接下来的日子里,简樨的桌角贴上了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用红笔写着一个数字,路过她课桌旁的同学看到便条总问她,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她摇着头笑而不答。但是细心的同桌发现,那个数字随着每次考试,都在慢慢变小。
那一年的初冬,简樨从班主任的办公室拿回了人民大学的自主招生报名表,两个月后,不负众望地接到了人民大学发来的面试通知。
启程去北京前,正是高三第一次摸底考试的前一天,简樨把桌子里所有的书和笔记本装进书包里,冬季天黑得格外早,走廊里昏黄的路灯次第亮起,简樨在楼梯口看到了肖恩。
少年拿着拖把,气息不稳,好像是从楼下跑上来的样子,女生黑色的长发侧梳在胸前,抱着一大摞书,灯光下微笑着的白净的脸让他想起那天在白鹭洲书院的下午,她指着书阁前面星星点点开着白花的桂花树说:“桂花也称木樨,因为我生在秋天,冷空气里的桂花香更加馨暖,所以取名‘樨’。”
肖恩原地看了许久,终于开口:“你面试加油。”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鼓励来得恰到好处,简樨成了全校唯一一个通过人大自主招生面试享受高考降三十分优惠政策的学生。
六月,最终在千呼万唤中到来,高考结束的那天校门口人流攒动,远看甚至有些庆典的氛围。简樨在人群中踮着脚搜寻许久都没有看见肖恩的身影,在父母的再三催促下只好离开了学校。
她却没有想到,自此夏天,肖恩就突然断了联系。
无论是他的好朋友还是老师还是同班同学都联系不上他,直到志愿填完,放榜之后,简樨如愿去了人大,她才从肖恩班主任的嘴里听说,肖恩以几分之差和人大失之交臂。
简樨回家之后从手机里翻出她存了两年却没拨过一次的电话,踌躇再三,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好多遍安慰的话,才敢拨过去。而此时肖恩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准备办理复读的手续。母亲再三劝他,他只是去不了最想去的那所学校,但还是有其他不错的选择的。
肖恩正把自己心爱的吉他装箱,放进书橱顶端的柜子里,手机在沙发上响过3声,他盯着屏幕上一次也没有亮起过的“樨”字,怔忪着,在铃声断掉又再次响起时挂断了电话。
八月末,简樨在机场换登机牌准备踏上北上的飞机时,肖恩就站在电梯旁,他既没有叫住推着行李箱的女生,也没有发信息给她,就那么远远地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背着书包消失在安检处。
高中过后的大学生活是那么满满当当,多姿多彩,尤其对热气腾腾还冒着新鲜劲儿的新生来说,更是如此。简樨自然而然也被吸引着,申请学生会,加入社团,周末和室友逛街、唱歌,像每个平凡的大学女生一样,充实忙碌着。
只不过每次路过中关村的新中关门前看到地铁站附近的流浪歌手时,她一定会停下脚步,听他唱完一整首《那些花儿》。
北方北,她再未在人群中遇见一个哪怕和他相似的背影。
室友时而好奇,一直追问,简樨有那么多追求者,为什么却连约会都不曾有过一个呢?简樨坦然地回答:“我不知道你是否曾有过这样的心境,就是有这样一个人,假如你不能和他在一起,也不会有别人。”
北方的秋天只有吹乱枝丫的大风和冷空气,不曾有过木樨香。
大二开学的初秋的某个傍晚,简樨的室友下课后火急火燎地冲回寝室换衣服化妆。原来听说燕园今年的新生组了一支乐队,晚上要来学校小操场演出。
简樨随着人潮,也打算去看个热闹。
主持人简单的开场介绍之后,乐队的成员分别登台,主唱拿着麦,话筒的杂音和三年前大巴车上的话筒杂音一样刺耳,少年试了试音,他说:“我没有在演出之前废话的习惯,但是今天很特殊,简樨,树下穿白衬衫的姑娘,你还没有给我接风洗尘呢。”
人群窃窃私语,然后是大范围的骚动,人们的目光纷纷朝简樨的方向投过来,肖恩在人声鼎沸中依然那样从容不迫地拨着吉他弦唱:“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简樨在沸反盈天的议论声中,肖恩依然温柔的歌声中,汹涌地哭了出来。
此间少年,终于等到你。